云深不知处,二(1 / 2)
行至半途李瑛悠悠醒转, 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见田野开阔,遍地生翠, 更兼天青欲雨, 几个远来客商身上的蓑衣尚未除去,还带着南面水气。
李玙道,“二哥醒了?手边有乌梅汁, 先喝两口解酒。”
李瑛这时候也懒得问究竟要去何处, 只悠哉撒腿倚着, 哼起小调儿。
他唱了两句,李玙忽然道,“这曲子先皇后也喜欢。”
“是吗?”
李瑛眸色深沉, “孤听阿娘说, 从前有一阵,圣人日日都要听她唱这个。所以后宫嫔妃都会哼两段。”
他嘴里的阿娘自然不是惠妃, 而是丽妃赵氏。
待到了歇凤山庄, 马车从中门长驱直入, 直到高台前方才停下。李瑛跳下马车整了整衣领,顺着石阶款步慢行, 及至最高处方见楼阁高耸,二楼悬着牌匾,名唤‘凤鸣’。
楼里静悄悄的无声, 独有凉风吹起半卷竹帘, 隐隐裹着荷花菱叶的清香。一时风起帘动,临着碧水白荷, 色调极之清雅。
李瑛大赞, “好下处!”
他以为此处是李玙置办的私宅, 很是自在,振臂呼喝数声,呼吸山风清新。
李玙微笑不语。
远处数声微弱的鸟鸣,越发显得山野寂寂。
天光云影倒影池中,徘徊成一线碧绿,红白两色荷花被郁郁青青的荷叶裹挟,倏忽之间锦鲤飘然而过,点出一圈圈涟漪。
过不一会儿,池上清风中隐约传来婉转乐声,正是方才郯王府中驼铃所舞的《秦王破镇曲》。
此曲乃太宗李世民所做,本为军歌,两千人合舞,配以军鼓雷雷,战马嘶鸣,音调慷慨激昂,常用作举国庆典之时,此处却将鼓乐换做弦乐,以琵琶为主调,佐以筝、笛、萧,激越处全无原曲恢弘气势,反而嘈嘈切切,清亮宜人。
李瑛凝神细听片刻,正要发问,忽见一黑衣人悬着一根丈把宽的纯白绞银丝帛从楼上徐徐滑落,身姿窈窕修长,那丝帛缠绕在她腰际腿间起伏回环,直如灵蛇出谷。
及至将要触地之时,她忽然幽幽叹气,合着曲牌节律低声吟诵。
‘蜡烛到明垂泪,熏炉尽日生烟。’
李瑛运目细眺,看清这妙龄女子穿一件宽敞摇曳的乌纱道袍,通身金玉全无,独以檀木束发,再用一副银面具遮住右半张脸,那道袍黝黑如墨云,裁剪却奇特,手腕领口等处皆短了一截子,露出肌肤如雪,面上一副薄唇画龙点睛般勾勒的鲜红冶艳。
大唐承平多年,长安更有数处烟花胜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都是在歌舞熏陶下长大的。官家有教坊司延揽个中好手,民间人才源源不断涌现,故而皇子们谁觅得出众舞姬,都爱互相推荐。
李瑛不疑有他,放肆盯着女郎身姿,但见她松腰沉胯,广袖翻飞,几步已踏到面前。
浓郁辛辣的香风扑面而来,熏得他眼迷神昏,险些相碰。女郎却是面笼寒霜,飒然旋身,衣袍翻卷处,一双眼如空谷幽潭,难测深浅,顷刻间望进他心底。
‘一点凄凉愁绝意,漫道秦筝有剩弦,此情须问天。’
她歌声低徊婉转,如泣如诉,满含幽怨之意,一袭潇洒道袍化作阴云,将她玲珑身段遮蔽殆尽,唯有双眼时而闪现,时而流连缠绵,好似一味记忆中的香气,扫的他心痒难耐。
李瑛不由得踏前一步,伸出臂膀穿于她臂下,试图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女郎被他手指触碰,瞬间犹遭电击,脚下舞步更快,旋转着闪开。
李瑛一惊,随即为了掩盖突兀的失态,索性将错就错,单手将她奋力举起。
顿时单人旋转化为双人共舞,亲王紫袍与黝黑道袍纠缠在一起,仿佛深不见底的暗夜中开出一朵雍容繁复的深紫色牡丹。
片刻,欢快的舞曲散开,琵琶声止,只剩下长笛一味转入舒缓温柔。幽幽曲调飘荡,女郎扶着他双肩贴着他身子落下,半张面颊绯红,一双妙目柔情似水,直至音落,始终不肯以正面相对,随即垂首离去。
李瑛恋恋不舍,凝望半晌,方才回身瞧着李玙,清了清嗓子沉声问,“杨家四娘为何与你熟稔?”
方才两人共舞之时李玙早已退在一旁垂目侍立,此刻见问,便躬身应答。
“上巳节选秀,臣弟在大哥府中与她偶遇,不合多问了两句。过后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长宁公主的嫡女,又是咸宜的小姑。臣弟本有意择她为妾,但耻于年长无用,后宅庶子众多,深恐辱没了她。”
“之后你便与她私自见面?”
李瑛听得起疑,口气已带几分不快,
李玙眨了眨眼,似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腾起红云,加之唇色红艳至极,竟是十分俊朗。
“臣弟不敢隐瞒二哥。臣弟曾使人在宫闱局打听可有其他兄弟有意于她。却偶然得知选秀后不多日,杨家既将她送到此处,一住月余……”
“然后呢?”
李玙与李瑛对视片刻,嘶哑道,“……臣弟便,便上门求见。”
李瑛不解,“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今日又是何意?”
李玙顿时显出狼狈之色,跌足责问。
“二哥今日怎的这般迟钝。她心里有谁,方才不是明摆着?”
李瑛倏然一惊,想起子佩独舞时双眸中满怀凄楚之情,分明尚未得到心上人垂青,待二人共舞,那情意几乎要滴出来了。
三郎年轻英朗,向来花丛得意,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却夺了他钟情之人的倾慕。李瑛微笑不语,嘴角高高扬起,已是难掩得意。
李玙一掀袍角跪倒。
“二哥!上巳节后,子佩在家常做伤春之语,才被遣至此处。”
“三郎这是做什么?!”李瑛忙搀扶他起来。
“不怕二哥笑话,臣弟也是不忍见她伤怀至此。想她身为公主嫡女,又生得年轻娇艳,若为了不得二哥青睐一命故去,岂非可惜?!”
李瑛听得心头大震,复向高楼望去,却只见青烟袅袅,哪里还有佳人踪影。
“臣弟听闻惠妃为了勾连杨慎矜,愿以子佩为寿王正妃。然而子佩心系二哥,坚决不肯,如今与杨家已势同水火。杨家为断她绮念,竟将杨玉叙入族谱,如若子佩执意不从,便要册立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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