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路青山外,一(1 / 2)
长宁公主府。
册封诏书既发, 杨家从上到下忙乱不堪,上门做客的杨玄琰却是丝毫都未有察觉,公卿世家与寻常富户的区别即在于此。
举凡世家, 掌家之人皆已经过多番起落。
譬如太夫人, 早年嫁入杨家成为宗妇,即为第一回起势;而后郎君早逝,儿女未成, 不得已接受老郡公杨玄礼的照拂, 将宗妇地位拱手让人, 即为一落。
数年后长子杨慎怡长成,青年俊彦,前途无量, 更提出要联姻高宗宠妃萧淑妃的母家兰陵萧氏, 令太夫人大为欣慰,便又是一起;萧氏夫人生下子衿便病逝, 杨慎怡不肯续娶名门, 还为了二弟杨慎交尚主之事与太夫人吵闹不休, 两个儿子仕途上都没有指望,这便是再落。
及至圣人清理长安门户, 将长宁公主一家撵到京外做官,太夫人的人生路更是跌到谷底。不过她咬紧牙关从未放弃,密切关注着大明宫的动向, 终于被她抓住惠妃凌厉难挡的势头, 一鼓作气调回长安。
眼看这第三回起势就要由蹲低起跳变成一飞冲天了,却偏偏半道上杀出杨玉这么个程咬金!
莫说子佩不服气, 太夫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太夫人端坐在公主府明亮的正堂上, 披挂着三品诰命夫人嵌金珐琅镂空重宝的全套头面, 极力挺直身子,居高临下,挑剔地看着来客。
杨玄琰四十来岁年纪,蜡黄皮肤,高挑瘦削,蓄着满把胡须,穿件碧绿无纹绫圆领袍,挂着铜钩,看似京外七八品小官模样,只腕子上套着的琥珀手串质地盈透,黄澄澄的,非是俗物。
他知道杨家做主的是太夫人,故而见不着杨慎怡、杨慎交也无所谓,只安心与她倾谈。
太夫人不知他底细,只得将他奉了尊位,冷眼品度着,将些场面话来客套。
杨玄琰反而直言不讳。
“太夫人的担忧某都明白。阿玉十分懂事,绝不会给府上添麻烦。咱们如今做这些花样,都是替寿王做脸子哄外人罢了。”
“阿琰仿佛与寿王相熟?”
杨玄琰笑道,“熟什么,寿王重色而已。”
他言语粗鄙,太夫人微微皱眉。
“不瞒您说,当初某哄了府上三郎连宗,原不过当个买卖,买条门路,送些美女到贵人府上,多开几条商路。”
太夫人不由得暗自心惊。
姓杨的居然还是个商户人家!何德何能竟列入我杨氏族谱,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恨得牙痒。
“不想竟阴差阳错承了寿王青眼,啧啧,某心里也正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偏惠妃与某出了这个主意,请太夫人代为遮掩一二。”
“阿琰已进宫见过惠妃?”
太夫人疑心。宫禁森严,自家出入尚且要递牌子等宫闱局批准,他一个白身商贾,凭什么入宫觐见。
杨玄琰点了点头,赞叹道,“兴庆宫当真辉煌无匹。”
太夫人心头微震,面上笑容不减。
“老身已择吉日,将阿琰与杨玉纳入宗祠,杨玉便是杨五娘。若论年纪,阿琰当算我杨家四郎。”
她顿了顿,见他并无起身拜见义母之意,只得继续道,“阿玉云英未嫁,不如搬来公主府居住,也好学些王府规矩。”
杨玄琰听得满意,施施然拈须微笑。
“这却不急,某买了平康坊宅院,虽不及府上大气奢华,但胜在人少,清净。某想着,阿玉山野之人,规矩自然是要学的。太夫人人面广,不如就请太夫人送两个懂宫规的妇人来,调教一二。”
他端出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太夫人纵是气恼也无可奈何,唯有应了下来。
杨玄琰又道,“阿玉有七八个姐妹,除了她都已嫁人,夫家有姓裴的,有姓薛的,只都不是正室。不知太夫人可肯放她们一并入杨氏族谱?”
他言下之意,几个女子都是当打通关节的好处送与人做妾的,竟也存此妄想。太夫人忍了又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四郎豁达,已出嫁的女孩儿再写进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杨玄琰久在各地游走行商,见惯各色人等,怎么不知道此提议会令太夫人气恼。他提出此事,不过是想试试杨家的底线而已。见太夫人勉力把持模样,他心底暗暗嗤笑,便佯装大方的一拱手。
“太夫人说的是。某读书少,不通礼节,往后官面儿上走动,还请太夫人多多提点。”
打发了杨玄琰,太夫人便要吃天王保心丹来平平心气儿。至于忠王府,好容易得了嫡子,自然是阖府兴高采烈,连日张罗着大摆宴席。
待满月时,单是王妃的娘家人便足足站了一屋子。
薛王妃韦青芙辈分最大,带着刚承袭爵位不久的嗣薛王,又有鄂王妃韦水芸,兖州刺史韦坚并夫人姜氏等,都来庆贺。
一时间明月院里冠盖如云,热闹非凡,衣香鬓影,珠翠环绕。
韦坚夫人姜氏担着四品诰命的身份,坐在宗室内眷中间,位阶最低,但是气度高华,人品贵重,一丁点儿都不逊色。待仁山殿里开了宴席,韦水芸随着鄂王往前头去,嗣薛王两口子自服过父丧后头回出门应酬,正在跃跃欲试,便一并告辞,独剩下青芙与姜氏。
三人至亲,彼此相视一笑。
英芙自幼与二哥韦坚感情最好,姜氏入门后也对小姑关怀备至,所以久别重逢十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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