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醉与山翁,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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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已将手巾塞在他手上,退开两步,嬉笑如常。

“平日听海桐说,殿下日日早起,尽练些慢悠悠的内家功夫。妾还以为殿下年近三十,但求长寿养生,原来竟有这般神力。”

“什么年近三十?!哪里慢悠悠?”

李玙听她胡言乱语,笑斥道,“五禽戏乃是神医华佗所创,举动虽慢,却有强身健体之功效。”

杜若不说话,只俏生生眨了眨眼,纤质娇逸中的俏皮,一时也难描画。

李玙失笑,挥手不与她一般见识。

“说了你也不懂。不打好根基何来气力救你。”

他嘴角噙着笑意,自擦了手,将手巾丢回盆里,随口问,“二娘可会骑马?”

杜若摇头道,“不会。”

“嗯。”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今日寿王妃问起,请你下月过府一叙。”

“阿玉可好?”

李玙闻言诧异地扬起眉毛。

“咦,原来你们当真熟识?本王还当她客气。二娘慧眼如炬,能识人于微时。”

杜若扭脸向着窗外。

乐水居中一应植物皆为细白香花,并未种植桂花,可是整个忠王府中,金桂、银桂、丹桂都正开得灿烂。

这时节秋风送爽,空气中隐隐带了几丝甜腻腻的香气。

“阿玉造化惊人,一朝飞上枝头,殿下便以为妾精明过人,能识人于微时,成心与她结缘。其实,不过是殿下心里将人分了三六九等罢了。”

李玙何等聪明人物,早已发觉杜若的性情柔中带刚,颇有棱角,又极敏感,虽拿捏住了自己和英芙的性子,替杜家讨得好处,仿佛八面玲珑,其实心底多有自卑不平。

然而他自幼高高在上,实难与人平等想交,为难半日,方才收敛了往日傲慢性子,悄没声息的凑到近前,淡淡道。

“寿王府上,你可愿多走动走动?”

他没有居高临下吩咐办事,杜若已满意,便也丢下前言不提,略蹲了蹲身。

“妾着实挂念阿玉境况,即便殿下不提,妾也要想个法子见她。”

想她小小年纪,身份有限,平日里与英芙、秋微周旋已颇不易,如今又叫她去与寿王妃打交道,当真为难。

李玙心肠一软,正要收回成命,杜若偏偏已正色道,“况且殿下需要,妾莫不从命。”

李玙瞧她神色,已然明白她心意,心里顿时快活得像满山枯木燃起火似的,小风儿才一吹,就烧了个摧枯拉朽。

只是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蹙着眉盘算半晌,端着一只白瓷杯子停在唇边,且不喝。

杜若凝神瞧,只觉得这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处处怎么都这么好看。

她托着腮呆看,黄澄澄的烛火摇曳,染得他发梢一丝淡淡金色,落在杯子里,似月光浮海,亮而沉静,竟鬼使神差地脱口道,“殿下身上好香啊。”

李玙差点咬了舌头,跳起来走到窗边,呼啦一下推开窗子,硬邦邦道,“喜欢这个味儿?多焚点沉水。”

——嗯?

这又是踩着他哪根尾巴了。

杜若微微有点失落,还想再招他两句。

李玙已背面负手而立。

“前些日子,圣人已吐了口风有意废储。如今寿王可是炙手可热人物,便是英芙去与她走动,本王心里也是晃着一百个水桶,难以放心。”

这个话题非同小可。

杜若大吃一惊,肩膀下意识收紧,双眼瞪得溜圆,如果额头有绒毛的话,只怕早已立了起来,活像受惊的猫。

想起阿耶曾说太子储位稳如磐石,所以诸王都是一世的闲散王爷。如今国本动摇,诸王又当如何!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这才明白他话中所指,再细想,他交了这么大的干系在自己手上,分明是信任亲厚之意,不禁又感动又喜悦。

李玙却念着废储之事悬而未决,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一语既毕,已是神游物外。

杜若候他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轻轻换了热茶放在他手边,自去铺了被褥,两人各自收拾了睡去不提。

之后李玙常在外奔走,未再回府。

杜若因脸上带伤,得了英芙叮嘱不要出门走动,以免受风留疤。杜若初时还耐得住,后来伤口将好未好之际,又痒又不敢挠,才是难耐。

海桐见她长日无聊,烦闷憋气,便提议,“不如托长生往东市走一趟,有什么新鲜吃食玩意儿寻些来解闷儿?”

铃兰便去请,一时转回来道,“这却奇怪,长生、长风、合谷都跟着王爷出去了,仁山殿唯有太冲和翠羽在。”

再问翠羽,也是一问三不知。

主仆几个困在府里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互相看看,唯有作罢。

杜若想起废储一节,想起上回子佩来访时志在必得的模样,不禁担心万一太子当真被废,子佩当如何自处,如何与英芙、杨玉等人相处。转而又忧虑寿王扶摇直上,阿玉能否镇得住寿王府。心里乱糟糟七上八下,也不敢与人提起,越发长吁短叹个没完。

这日起来,阴沉着天,云翳中散出几线微茫光亮。

杜若站在廊下逗鹦鹉,忽见铃兰笑盈盈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正在抽条的清俊少年。

他五官眉眼初初显形,神情似杜蘅深沉稳重,又似杜若落落大方,身着一件鸦青色绣银丝点素图纹的立领长衣,腰上束浅鹅黄云纹腰带,别了个月白滚蓝边的葫芦形荷包,脚底踩着素罗羊皮金滚口的缎子靴头鞋,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看就是中等殷实人家娇养的儿郎。

杜若嗳了一声,欢喜极了,紧着两步走到跟前拉住他道,“我瞧瞧!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满院子站的宫女都瞧过来。

那少年走到杜若跟前,拱手而拜,起身大大方方地朝宫女们团团拱手,身量细瘦纤弱,身高尚不及铃兰肩膀,却已经端稳了阔朗的长眉方脸,更兼步态沉着,衣着肃穆,虽然置身于遍地绫罗的王府,却还维持挺拔如青竹般的郎逸神采。

众人见了,都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个美少年!’。

杜若心里大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可是思晦的目光对上杜若时,却分明不大自在,往后微微侧了侧身,窘迫地凝起了眉目眉目。

杜若不容他闪避,伸手圈住他。

“这衣裳是阿姐给缝的吧?”

思晦嗯了一声,板着脸一揖到底,规规矩矩朗声道,“二姐安好。”

海桐忙扯杜若的袖子。

“迎小郎君屋里坐着说话吧。”

思晦涨红了脸进屋坐下,铃兰察言观色,一言不发躲了出去,海桐倒了蜜茶双手捧着送上来。

“小郎君见了娘子,就跟避猫的老鼠一样,手脚都不知道放哪。”

杜若心里头微微有些明白,无奈地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往后咱们还是约好了时候,回家里见吧。”

思晦忙道,“二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指你去做广平王伴读的事儿,头先没商量你,实是迫不得已。”

思晦一听杜若的音调都哑了,又悔又内疚,忙解释,“二姐莫想岔了,小王爷待我甚好,只是内院中多是女眷,我有些不自在罢了。”

杜若讶然失笑。

“你才多点大个娃娃,这就懂得避讳这些个了。”

思晦将脸侧向一边,沉声道,“师傅说,明理识字不在早晚,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才八岁多点不到九岁,似是已开始变声,嗓子干干的,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肯。从前杜蘅曾笑谈,据说男孩子有一个时期别扭的紧,于姐妹间也疏远。

杜若算算时候,似是早了些。

七七八八折腾了老大一圈,终于把思晦送进了天下最好的学堂。这才小半个月的功夫,说话做事都有模有样了。

“诶,这师傅学问深,话都说在关键上。”

杜若既欣慰又惆怅。

“你说大郎待你好,具体是怎么个好法儿?”

“小王爷年长我两岁多,开蒙又早,会背一百多篇文章,看我不会拿笔,手把手的教我,又帮我裁纸,叫我有不懂的只管问师傅,或是问他。”

思晦脸上还肉嘟嘟的,然孩童之色尽去,端了一副板板正正的神情,活像个缩小版的杜有邻,鬓角如成人般剃的干脆利落,看去甚是趣致。

杜若掩着唇向海桐笑。

“瞧大郎待几个弟妹也是关怀备至,如今待思晦也好,我可放心了。”

海桐问,“广平王身边有个叫袖云的宫女,如今可还贴身跟着吗?”

思晦将眉一扬,正色道,“小王爷身边用着什么人,却不是二姐该打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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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时候只会看小说,觉得小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后来……因缘际会开始看史书。看来看去,终于明白,蓝血贵族真正的优势不是资源和起点,而是他们从来没有把别人当人,践踏起来毫不犹豫。

杜若在贵族学校学的是屠龙术,可她生活在平民家庭里,尊重身边每个人的野心和欲望,包括奴婢。

这是她和一般攀龙附凤的女孩子最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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