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1 / 2)
一路翻山越岭,眨眼又迎来了黑夜,宋浮尘实在是累得走不动道儿了,在路边找了棵枝干粗壮的大树,扛着箱子就爬了上去,夜里风大,鸟儿在巢里低低地叫着,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树枝也跟着咯吱咯吱地晃悠,他枕着箱子躺在树上,就像躺在了一个天然的摇篮里,不一会儿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忧心的事儿想多了,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了那个他一直想见却许久未见的人——南珠,她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一头黑发柔亮光泽,一双眸子闪亮如天上的星,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没有保护好江离,你是不是很失望?”
宋浮尘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她了,甚至连梦里都很少出现,她的音容相貌虽然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到底是经不起经年累月的时光冲刷,开始变得淡了,但这个梦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旧日时光,眼前的南珠是那样的鲜活和明艳,就像从未走远,他朝着南珠伸了伸手,想要去碰碰她,可不论他怎么够都差了那么一点点。
“你是来质问我的吗?”
南珠还是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宋浮尘有些不安,急于想要跟她解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要了江离的命……那孩子那么聪明,我以为她会逃过一劫的,以前那么多次,她都能逢凶化吉……”
宋浮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显然他感受到了自己语言的苍白无力,看上去自己似乎为江离做了很多,但仔细细想想又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儿,这孩子这一路走来其实是靠她自己,想到这里,愧疚、无力的情绪累积,心里一阵一阵堵得慌。
不过还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有机会,他语速急切,信誓旦旦地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设法救她的,对了,我找到了一口箱子,里面说不定就有方法能救下江离……”
他说着就把箱子递了过去,南珠没有接,而是伸出一只手来,那手瘦骨嶙峋,还白得吓人,异常纤细的手腕在宽大的衣袖里直晃荡,宋浮尘往袖口里多瞥了几眼,竟然发现她手腕处有创面赫然见骨,他不禁浑身一抖。
南珠面色不改,用指尖磕了磕箱子,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像是磕在了他的心上,跟着胸口一紧,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宋浮尘腾一下睁开了眼睛。
天还是黑沉沉的,月夜之下树影婆娑,夜风吹来一阵发冷,他紧了紧衣服,这时他感受到了一阵异样的响动,一下、两下、三下……跟梦里南珠磕箱子的声音一模一样,应该是什么东西正在敲箱子,连带着他的脑袋也跟着有了震动,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脚底起。
怎么回事?心突然跳得飞快,他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又挪了挪脑袋,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最后视线贴着箱子边沿往下看,才发现是一只鸟正在啄那口箱子。
原来是虚惊一场,宋浮尘长吁一口气,起身坐起,瞬间惊飞了那只鲁莽的鸟。
夜色尚浓,离天亮还早,但刚刚一惊一吓,他已经全然没了半点睡意,还不如早早出发,找个地方给手机充充电,之后好跟薛兴国联系。
想到这里,他麻溜抱着箱子从树上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夜色里。
又约莫走了两三个小时,天空开始泛出蓝白的底色,宋浮尘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条的乡间小路,远处散落的民居里亮着灯火,就犹如夏夜里的萤火,忽闪忽闪的,这里他来过几趟了,知道顺着路一直往前走,有一个小规模的镇子,到那里他可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给手机充电。
考虑到手里的箱子太过扎眼,他脱下外衣把箱子裹起来,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打底衫快步向前走去。
乡下人都起得很早,天才刚刚亮起来,路上就有了不少人影晃动,有早起干活儿的,有忙着去赶集的,还有挑着几筐菜赶早去卖的,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大家热络地走在路上。
他们见到宋浮尘疯癫道士的打扮倒也不稀奇,秦岭这一带,有不少来隐居的人,画家、音乐家、修道之士,形形色色,大家早就不足为奇了,甚至还有不少当地人跟他打招呼,就像是旧相识似的,宋浮尘也非常自然地回应着,熟稔地跟当地人攀谈起来,话语间还有意无意地打听起秦岭深处的那个村子,假意说自己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修行。
“没听说过,那里面那么偏,路和电都没有,说不定还有豺狼虎豹啥的,谁会住在那里啊!”
“是啊是啊,太偏了车都进不去,俺家在山脚下还有一处老房子,你去看看,行的话就租给你,给你算便宜一点,一年一千的房租就行。”
“哎呀,房子俺们这里多了,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啊……”
问了一圈下来,大多是推销自家空屋子的,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秦岭深处的那个古老村落,也是了,那地方太偏太深了,一般人没事儿根本不会进去冒险。
一群人边走边聊,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镇上,人群很快散开,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宋浮尘找了一个早点铺子,点了一碗面,顺便让老板帮他的手机充电。
一碗面吸溜吸溜下肚,太阳渐渐爬出来,手机的电也充得差不多了,宋浮尘这才拎着箱子出了镇子,找了一片僻静的玉米地,见四下无人赶忙钻进去,猫着腰往里又走了走,才一屁股坐下来,翻出了秦天发给他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对方显然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电话打过去没有一秒钟就接了,宋浮尘问:“是江离的父亲吧?”
薛兴国语气很客气:“是,您是江离的师傅吧,还没好好谢过您,这些年多亏了您的照顾……”
宋浮尘有些着急,想直接进入主题,忙说:“哎呀,咱们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我今天是有一事儿想请教你,我这边发现了一件旧玩意儿,我想让你帮着看看怎么打开。”
“行,是什么东西?”
“一口箱子。”
“箱子?”
“对。”
“那拍个照发给我,还是直接跟我视频?”
“那咱们视频吧,视频比较方便。”
“好!”
宋浮尘也是刚学会怎么视频通话,还是秦天教的他,这小伙子不错,脾气挺好,也有耐心,教了好多遍也没急眼,要是跟江离真能成,也挺好,但一想到现实状况,他也不禁为这对命运多舛的小情侣惋惜,现在就指望着眼前的这口箱子了。
两人鼓捣了好一会儿,终于视频通上了话,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正式进入了主题。
薛兴国:“箱子呢?你把镜头对着看看。”
宋浮尘赶忙照做,把镜头对着箱子,转着圈地展示各个面的雕花,一边展示还一边说话:“你看看这雕花的意思是不是就是金木水火土?还有还有,这盖子一打开,里面的圆盘就会转……你等一会儿,我给你打开……”
宋浮尘这头对着箱子里里外外一顿展示,电话那边却没了动静,他赶忙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我就想把里面的那个小匣子取下来看看……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江离之前的顾忌,赶忙及时打住,电话那头还是没回应,宋浮尘觉着不对劲,赶忙去看手机屏幕,电话也没挂断啊,这是怎么了?没信号了?
“喂?喂?看得见吗?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薛兴国这才沉着嗓子出了声:“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箱子的?”
宋浮尘心里记着江离的吩咐,便没有说实话:“哦哦,那个我回了一趟老家发现的,想着里面能不能藏着什么宝贝,我好卖了换点钱,刚好我道观的屋子要修修,请山下的师傅上去得花不少钱呢!”
话音刚落,那头却丢出一句:“我见过这箱子……”
“???你见过?在哪里?你确定就是这个?”
薛兴国语气很肯定:“我确定,就是这个,我在秦岭深处的一个小村子里见过,是一个跟我一样断了腿的老头拿出来的……”
秦岭深处的小村子?断了腿的老头?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两个人去的竟然是同一个地方,见到的箱子也是同一个?宋浮尘内心微微有些吃惊,他实在是很难相信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发生,但薛兴国说的几个重要的点也能一一对上,这让他不得不信。
“你真见过这箱子,那你开得了吗?看到那个火字雕花的匣子吗?我想拿出来看看……”
薛兴国欲言又止,抿了抿嘴说:“那个……那个匣子是空的。”
宋浮尘一脸诧异,说话的声音不禁高了八度:“空的???你说里面是空的?”
薛兴国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嗯……我……我当年偷偷拿走了那个匣子里的东西。”
宋浮尘大受震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头顶一群乌鸦低低飞过,叫声聒噪,透着不详的气息。
“所以匣子里有什么?”
“几张羊皮,上面写着一些东西,还有一把钥匙。”
“羊皮?钥匙?这些东西现在还在你那儿吗?”
薛兴国摇了摇头:“那羊皮不能离开匣子暴露在空气中太久,我拿出来一段时间就自燃了,至于钥匙,现在应该在江离的手里。”
自……自燃了?宋浮尘脑子里乱极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无语过,一来一往的对话间,他的心就像是坐过山车,忽高忽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所以,东西都没了?”
薛兴国顿了顿说:“你放心,羊皮上的内容都记在了我的脑子里。”
此话一出,宋浮尘才稍稍安心:“那你能不能说说上面都写得什么?或者你默写下来给我看看?”
“是不是江离出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宋浮尘不知道该怎么答,其实他也知道这箱子的问题一出,江离的事儿应该是瞒不住了。
见宋浮尘不说话,薛兴国心里立马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跟我说实话!”
“哎呀,这事儿闹的,江离她不让我跟你说呀……不是我不想说,是她不让……”
“你不说我也明白,关于火种、火瞳、骰子,还有祝融的后人,那羊皮上都写得一清二楚,火瞳是火种留在人间的唯一一盏灯,各方势力暗潮涌动,都在想方设法得到火瞳,虽然目的一致,但需求各不相同,有人想用火瞳去寻找火种的下落,有人想用火瞳打开上母的大门,有人心心念念想让火瞳把火种带出来,还有一些人仅仅是想要得到火瞳的血而已,每一代火瞳都带着毁灭底色的悲剧……”
“所以,你根本什么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你先前说那口箱子是从老家带出来的,那这么看你应该就是祝融的后人了,看你今天突然联系我,是不是说明江离已经把火种带出来了,你应该也知道只有火瞳能带着火种回家吧?她到不周山了吗……”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江离现在的状况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薛兴国极力控制着情绪,深呼吸了一口,神情有些恍惚地说:“我以为她会跟那些人不同,历代那些火瞳哪个不是人到中途就死得七七八八了,你再看看江离,她太不一样了,这些历代火瞳都没做到的事,她做到了,我以为她是不一样的……她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薛兴国神神叨叨地一遍遍重复,说到后来有点说不下去,猛然低下了头,屏幕上只能看到他凌乱稀疏的头顶。
“既然你知道她进去的后果,难道没有想过阻止吗?你可是她的父亲!”
面对质问,薛兴国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觉得这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她是火瞳,命里注定了的,所有的事儿都推着她往前走……”
说完,像是还不痛快,接着又说道:“我想要把南珠救出来,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有错吗?这件事只有江离能做到,我特么要是能进去我早去了,可我进不去,腿都断了也进不去……”
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薛兴国突然双眼暴凸,紧盯着屏幕,语气不善地质问宋浮尘:“你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指责我怎么怎么样,那你呢?你是祝融的后人,你难道不知道她带着火种会有什么后果吗?为了完成族人的使命,你难道就没有私心?”
这番话戳到了宋浮尘的痛处,他一下子就急了,气呼呼地说:“我跟你不一样!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我现在不想跟你扯这些,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在这里斗嘴,是怎么救江离!”
宋浮尘慢慢冷静下来,尽量平缓着语气问:“咱们都冷静冷静,现在不是吵架斗嘴、推卸责任的时候,咱们要想一想怎么救江离,你仔细想想那羊皮上有没有写过什么方法可以救她?”
薛兴国长叹一口气,情绪低落地摇摇头,要是有办法他就不会老婆女儿都搭进去了,他之所以选择跟着秦天回到江城,其实就是有些事他不愿意面对。
“你再仔细想想?!或许还有什么容易忽略的点,你没有注意到……”
说到这里,薛兴国心里倒是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历代火瞳都是男的,偏偏到了江离这一代就成了女的,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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