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1 / 2)
回庄子的路上, 姬昭就发起高烧,上马车后,姬昭没有断的那只手一直紧紧握着宗祯的手指, 根本不让宗祯抽走。
到山庄后,姬昭自己的大夫白大夫便赶紧过来给他诊治、处理伤口。
白大夫医术很好, 却不是很擅长接骨,也好在, 侍卫很快就带来一车的御医, 冰天雪地里, 这些御医们有些连外出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有些还在吃晚膳,有些甚至在进行某项活动……就都被拉了出来,个个跑得浑身是汗,进来后简单同白大夫交流几句,就开始给姬昭接骨。
哪怕是昏迷中, 姬昭也疼得满脑袋的虚汗, 宗祯几乎是跪坐在床边,手始终握着姬昭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看向姬昭的眼神有多柔和, 看向他们的就有多阴冷。
御医们压力都非常大, 好在医术精湛,顶着太子殿下的死亡凝视,成功地接好骨。
御医们都松了口气, 宗祯拿了帕子小心递给姬昭擦着额头上的汗。
将汗擦净,他打算抽出食指, 昏迷中的姬昭却还是紧紧攥着, 宗祯只好就着这个姿势, 起身在床边坐好,问道:“往后可对驸马有什么影响?我听人说,接骨之后,但凡阴雨天气,断骨处便会疼痛。”
“回殿下的话,驸马的身子一向好,且驸马年纪还小,本就是还在长身体与骨头的时候,只要这一百天休养得好,往后几乎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不可再贪凉,例如夏天时要少用冰,乍暖还寒时也绝不能少穿衣,保养几年便能彻彻底底养好,阴雨天也绝不会疼。”
宗祯点头,吩咐道:“你们去煎药吧,先把这烧给退了,驸马的随从们也要好好医治。”又对保庆道,“你带小全子去跟罗御医他们商量商量,多拟些药膳方子出来。”
陈克业回城的时候,程深也跟着回宫,把小全子给带了过来。
“是。”保庆这就带着御医们退了下去。
白大夫从小就给姬昭看病,最是了解姬昭的身体,他过来再做一番仔细的查看,又被太子问了许多话才出去,这下屋子里也就剩宗祯与姬昭。
宗祯俯身,仔细看姬昭苍白的脸。坠崖的过程中,姬昭的脸也被树枝给划伤,大大小小的口子很多,此时都抹了药膏。宗祯心中叹气,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姬昭的脸,他此时倒也庆幸姬昭后来昏迷过去,否则接骨之痛,处理伤口之痛,他又如何承受?
此时想到姬昭那条红紫、肿胀,布满伤口的腿,他都难免要心悸。
宗祯颇为自责。
哪怕被姬昭厌恨,他当时也该阻止姬昭到山上来,更不该完全不管姬昭,若他当时安排人盯着姬昭,又何至于此?他自责而又悔恨,不由收回手,握成拳头用力敲自己的额头。
“殿下——”保庆轻声走了进来,“郑王跟五公子求见。”
宗祯冷冷道:“不见,叫他们即刻下山。”
保庆应是,退了出去,宗祯想到林子中那匆匆一瞥,心中冷哼,他将宗谧的身影抛出脑中,姬昭脸上又出了汗,他再拿起帕子仔细帮姬昭擦,越擦越心疼。
细数起来,这几个月姬昭当真是没少生病,上次被何七娘吓得不轻,连觉都不敢睡,这回倒好,直接受了这么大的罪。
他弯腰,手指轻柔地捧着姬昭的脸,眼神是他从来不曾明了与知晓的温柔,他就这样看着姬昭。
看着看着,便似魔怔一般,他的脸越靠越近,越来越近,差点要将一个吻印在姬昭的眉心时——
“殿下,药好了。”白大夫在门外说话。
宗祯眨了眨眼,立即坐直身子,慢声道:“进来吧。”
姬昭的手臂已经吊在脖子里,宗祯小心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开始给他喂药,喂到一半的时候,保庆就回来了,后来整个夜里,有御医不时过来,保庆始终在,宗祯再没有与姬昭单独处在一室之中。
方才的事,就连他自己,好似也忘了。
天快亮的时候,姬昭烧退了,算是幸事,御医们都觉得身上的担子终于轻了一丢丢,又给姬昭喂了一碗药,姬昭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还没醒。宗祯的手指也始终被姬昭攥在手心,宗祯在床边坐了一夜,一直低头在看姬昭,作陪在旁的保庆也好,御医们也好,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神,谁也不知这位太子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院中鸟叫声纷纷响起,叫醒天空,天光破晓,姬昭缓缓睁开双眼。
姬昭迷迷糊糊地醒来,在察觉到浑身的疼痛之前,他先看到了宗祯的双眼,那双眼睛好漂亮,像一片沉静夜空,神秘而又广袤,诱得所有人都想落入其中,变成那片夜空上的星星。
姬昭是迷糊,此时的他却又有难得的清醒。
自从凉国回来,被宗祯那样对待,之所以这么生气,甚至跑到山上来,整日与宗谚兄弟玩在一起,其实是很刻意的。与其说他不在意跟宗祯相关的一切,不如说,他在意透了。
曾有某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对于宗祯的独占欲,这份欲望令他拥有太多陌生而又危险的情绪。
这个认知令他无比恐慌,所以他下意识地想逃,他想用各种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人或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也有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己已成功逃离。
瞧,这些天,他在山上玩得多快乐啊,没有宗祯的日子里,他依然被大家喜爱,他也可以交其他朋友,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他也的确这般认为。似乎这样,那份特有的独占欲就能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再见到宗祯这双眼睛,姬昭才知道,都是假的。
这片夜空漂亮到,他根本不想忘记,不能忘记,也只允许自己这颗星星与之共存。
姬昭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片天空的拥有者又是什么想法,可是这个时候,他只想独占。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去独占。
又有什么办法去独占?
姬昭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不知不觉便落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也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疼?”宗祯立即俯下身,担心问他。
姬昭抽了抽鼻子,身上疼得厉害,伤口太多,痛感也不一,有钝钝的疼,还有火辣辣的疼,还有僵硬的疼,他只能将脑袋撇向床内,不说话,任由眼泪继续往下落。
宗祯的心跟着他的眼泪抽动,伸手过去轻轻掰回他的脸,轻声哄道:“不哭了啊,大夫说,过几天就不疼了。”
姬昭不想跟他说话,又将脸给转回去。
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才不是因为疼而哭。
“不愿意跟我说话啊?”宗祯的声音放得更轻,屋子里的御医们不觉一起打了个寒颤,面面相觑。
姬昭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不是你不愿意跟我说话的吗……呜呜呜……”
保庆迅速转身出去,御医们见状,蜂拥着抢着立马跟着跑了,内室瞬时就空了,保庆在外将卧室的门关紧,也没有久留,只交代外面的侍卫看守,他索性去看尘星。
姬昭面朝床内,边哭边说:“我去找你,我说我睡不着,不是你凶我,叫我有事找大夫,别找你,不是你觉得我很烦的吗……呜呜呜……”
宗祯心情复杂。
“我给你送石头,我最喜欢的一颗石头,我把它送给你,你也凶我,还说什么周良娣,谁要吃周良娣做的早膳……”
姬昭越说越伤心,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楚,他闭着眼睛哭:“我在书斋里碰到你,你也装作不认识我,你还去茉莉巷……呜呜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在那里养什么小娘子了……”
听到这儿,宗祯立即道:“没有,我没有。”
姬昭抽抽巴巴地哭,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哭道:“上次我去宫里见陛下,你还是凶我,你怎么每回见到我都凶我……从凉国回来后,你就变了,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你把凉国时候的宗祯还给我……呜呜呜……”
“都是我不对。”
“这样的话你又不是没有说过,你有真正改正过吗……呜呜呜,上回程深送吃的到公主府,是小全子做的,我好想吃,却又不能吃,我真的特别难过……”
“……为什么不吃?”
“我不吃你给我的东西!!”姬昭愤怒地哭喊,喊完哭声更大,脸直往枕头里埋,却又碰到伤口,痛得连“嘶”好几声。
宗祯没再随他,坚决将他的脸掰回来,一手摁住他的额头,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柔声道:“小全子也来了,等下就叫他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我不吃。”
“为什么?”
“凭什么我要吃?你以为你又救我一回,我就不生气了吗?呜呜呜……你根本就不知道已经存在的伤害是没有办法修复的!!咳咳咳——”姬昭吞进自己的眼泪,鼻涕也流了出来,把自己给哭呛了,呛得狼狈又可爱。
“好了好了。”宗祯赶紧伸手将他抱坐起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叫他靠在自己怀里,低着头用另一只手帮他擦眼泪,还道,“你看,成了小脏猫了,流这么多鼻涕。”
“那你不要碰我啊!!”姬昭气得想把他甩开,无奈浑身一点力气没有,只能在宗祯怀中无能狂哭。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哭了,不哭了啊,乖,乖……”宗祯一点点地去擦他的眼泪,又拿了帕子去给他擤鼻涕,“你嫌我脏,就不要碰我!”,姬昭生气怒道,宗祯手上用力,“我不嫌,来,把鼻涕擦干净,就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昭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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