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6)(1 / 2)
影像戛然而止,致心按下了暂停。
钟应还没要求他们继续播放,就听到了宁明志疲惫痛苦的声音。
你告诉我你是樊成云的徒弟,你告诉我
他声声哀求,气息奄奄,静笃临终前,到底是怎么说的?他是想见猗兰琴,还是想见我?
宁明志音调慌乱悲戚,似乎这一生只求这一件事。
可惜,钟应心硬似铁,眼眶通红的看着宁明志。
他知道爷爷说的什么,他更清楚沈聆的遗书写的什么。
日日夜夜,千百梦回,钟应灵魂里都刻下了沈聆临终前的苦涩遗憾,也替沈聆痛哭流泪。
此时,他视线燃烧着仇视的怒火,轻声问道:
这是沈先生的事,也是沈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唯一的知音!
宁明志骤然迸发出磅礴生命力,用尽力气咆哮道,他应该想见我,他应该要见我!
他一定会在遗书里、遗言里提及我!
时日无多的老人,固执而顽强的挣扎,想要穿过时光抓住沈聆,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这份答案,在午夜梦中、在旁人话语里,统统得不到印证。
他心中愈发害怕,愈发空虚。
只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麻木得自我安慰一般重复道:
静笃我是静笃唯一的知音!
钟应站起来,步履沉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对,你是沈先生唯一的知音他声音掷地有声,曾经的。
眼前的宁明志沧桑枯槁,再也不像沈聆在日记里欣然提及的致远。
只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写进日记就会脏了纸页笔墨的罪人。
钟应走近看他,在周围人戒备的神色中,一眨不眨的凝视他,平静冷漠的说着宁明志想知道的一切。
沈先生确实临终前说起过你,他问,为什么你们一起看的前线报道,一起亲眼所见日军兽行,你还能软了膝盖,做刽子手的奴隶。
宁明志急促呼吸,他被这句话激怒,又渴求着知道更多。
他说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一生坦荡,却问心有愧。
钟应不需要像爷爷一样隐瞒关键,他甚至为爷爷的委婉试探感到不值。
他直白的告诉宁明志,沈聆日记里说过的事情。
因为他识人不清、被人蒙蔽,结交了一个奴颜屈膝的叛徒,害得遗音雅社的友人们四散天涯,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团聚。
钟应长叹一声,却勾起惨淡笑意。
他还说,他不信,这世上有人亲眼见到日军将无辜百姓当街斩杀,还能助纣为虐。
他也不信,竟然有人崇拜残害同胞的凶手,还能利欲熏心充当凶手的说客。
他不信,他本该到死都不信
钟应血气上涌,眼眶酸胀,声音颤抖,笑着直视遗音雅社的叛徒。
宁明志,因为你,他信了。
沈聆的日记,在钟应脑海挥之不去。
那些病重之中,夜晚惊醒后提笔写下的日记,字里行间都是血泪。
钟应曾经以为,那些日记都是沈聆对世态炎凉的感慨罢了。
直到他慢慢长大,慢慢知道了许多事,师父才凝重的告诉他
沈先生感慨的,都是一个辜负了他信任的汉奸。
钟应不能在汉奸面前流泪,他心脏剧烈跳动,音调平静如常。
我知道你想听我弹琴,听我击筑,都是因为沈先生
他勾起笑意,对宁明志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你好可怜,你心心念念的沈先生,至死都没有一字提及你。他说,他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后悔,那就是将十三弦筑命名猗兰,送给了配不上猗兰的伪君子!
宁明志剧烈急喘,异常痛苦。
医生们连忙为他注射药物,维持着他岌岌可危的虚弱性命。
静子女士见状,连忙跪着上前,出声婉言哀求道:父亲,您将这些录像赠予钟先生吧,他若是看完了学文的影像,一定不会再如此的生气。
他也是我们家的后人,他会懂得学文的苦心。
她的话,徒劳的想要为钟应圆场,想要依靠林望归的录像,让钟应回心转意。
然而,钟应岿然不动。
师父吩咐他带回去的影像,近在眼前,只要他学着静子、学着远山、学着致心跪一跪、求一求,必然能够得偿所愿。
可他挺直了腰板,站在那里,冷笑着看宁明志。
任凭静子无论努力,他都不会软下脾气。
我、我给你。宁明志眼睛模糊,眼泪胡乱流淌,信了静子的话。
他仰视钟应,声音孱弱说道:只要你击筑让我满意,不要说十三弦筑,还是遗音雅社的乐谱、古籍,就是这栋载宁宅院,我整个载宁家族的财产,都可以给你。
钟应,只要你弹奏它,我求你弹奏它。
宁明志听进了静子的话,将他从未欣赏、从未喜欢过的侄孙,当成了最后的指望。
他说:你看看这些录像,都是学文的录像,都是你爷爷的录像。
我是多么的喜欢他,你又多么的像他。小应,我把录像都给你,只要你弹琴,只要你击筑!我什么都给你!
钟应看他清楚明白的装着糊涂。
更加明白了宁明志的居心叵测,临死了还会博取同情。
但是,和室跪了一地的人,里面绝不会有他钟应。
你录像,不是因为亲情,更不是因为喜欢我爷爷。
钟应无情揭穿了他的虚伪,直白挑明了真相,你在监视爷爷,你在害怕
你害怕他是鱼腹藏剑的专诸,是自断其臂的要离,要杀你这功成名就的载宁帝王!
这跪了一地的门徒,这豪华富贵的宅邸,这谨小慎微的监控,这虚情假意的录像。
将宁明志的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清清楚楚!
宁静致远、载宁闻志,哈!
钟应失去了感伤流泪的冲动,畅快的笑出声来。
我永远不会为你弹琴,我只可惜风萧萧兮易水寒,不能亲手学那聂政一剑,白虹贯日!彗星袭月!
钟先生!
钟应不管静子女士的挽留,径直越过了跪了一地的门徒们,离开了压抑的和室。
他一路走,一路控制不住的流泪。
时隔多年,他终于明白了师父曾说的
你爷爷为了遗音雅社的乐器,付出了太多,我们不能一时冲动,毁掉他的努力。
他也终于懂了,为什么师父会说
望归一生谦和恭敬,忍耐了我们不能忍耐的一切,只为了完成沈先生的遗愿,让乐器顺利归来。
师父语言委婉表达的忍耐谦和恭敬,成为了钟应亲眼所见的卑微、祈求、讨好。
他的爷爷林望归,为了自己的长辈犯下的罪行,承担起了本该由无耻混蛋自己弥补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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