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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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起樯竿,乌飞惊五两。[1]

仇薄灯轻盈站起,赤足踩在船头,转身展臂,长风鼓荡起他的衣袖,黑罩衫翻涌出明艳的朱红。

百万渔舟百万灯。

在他的背后,日轮刚刚升起一半,另一半在沧溟海面破碎成一片辉煌。烛南渔舟从金日里驶出,弧形散开,仿佛无数盏青天的纸灯,满载无数旭日里引来的火,奔赴四面八方,要来把整个人间点燃。

天光喜悦,万舟欣然。师巫洛轻声说,对吗?

仇薄灯对他笑了笑,不说对,也不说错。

他把手递给师巫洛。

师巫洛抓住他,被他拉起,并肩站在舟头。

太阳渐渐升离海面。

群鲸般的渔舟渐渐分散,小舢大舟,重橹轻摇,在辽阔的海面荡起千千万万水痕,水痕一重接一重地荡开,又一道接一道地撞碎。老船夫一边撑篙,一边扯开喉咙,唱起了悠远的《海山谣》,小伙计一边摇橹,一边朝对面的撒网的姑娘唱起《渔郎调》。

问郎哪个心上人呦,叫阿哥踏哪个浪潮?

问郎哪个心上人呦,叫阿哥晒几道背焦?

问郎哪个心上人呦,何时往我这舱里跳?

调声百转,谣声上扬。

烛南附近的沧溟海中有种金衣鱼,大可一丈许,只在日出的时候浮到海面上,烛南的渔民将晨航第一网打上来的金衣鱼叫做金缕鱼。仇薄灯展示出他身为顶级纨绔,在吃喝玩乐方面的专业素养,金缕鱼用清竹酒,小火细烹,味鲜肉细。走走走,来去买鱼。

他兴致勃勃,一时兴起,甚至挽起袖子,想要试一下摇橹。

摇了两下,扁舟很给面子地

在海面原地转了个圈。

伢子,你摇错喽,要往外一点,第一下别晃太深。是啰,就这样,一条行得快的舢板船从他们旁边经过,老渔民戴个破斗笠,晒得黝黑发亮,他笑呵呵地指点了两下,哎呦,这么犟的橹,啷个少见喽!

仇薄灯又试了下。

扁舟歪歪斜斜,直冲老渔民的舢板船去了。

不得行不得行,老渔民随意地一撑篙,小舢板船轻巧避开,连连摇头,换你家的那个来,换他来!

师巫洛刚从舟头下来,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

仇薄灯把桨橹往他手里一塞,咬牙切齿:今天买不到最大的金缕鱼,你就跟君长老一样,挂科三百年吧。

嗯。

师巫洛一摇桨橹,小舟如轻羽掠出,驶过波光粼粼的海面。

嗯什么嗯,倒是把笑意收一收啊。

仇薄灯磨了磨牙,不想看他,索性直接坐在一侧船舷上,有意无意给他划船增加点难度。

过了会。

仇薄灯默默地坐回了舟头。

他坐在哪里,对师巫洛的驾舟都没有任何影响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浪费那个力气,委屈自己坐在不熟悉的地方?

在船首踢踏了一会儿水花,仇薄灯摸出了根博箸,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瓷坛。酒坛空了,敲出来声音空寂,他便舀了小半坛水进去,就着坛声唱起了《海山谣》。

烛南有海,海深么深几盅?

海深么深两盅,一盅饮来一盅添。

烛南有山,山高么高几钟?

山高么高两钟,一钟歌尽一钟眠。

他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不像老渔民唱起来那般携裹与无数浪头潮山搏击后的豁达旷然,却自有一种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意妄为。渔民的调子里,仿佛沧海真的化为他的盅中酒,崇山真的化为他的枕上钟。

白月下的哀凄仿佛只是一个幻影。

歌声传及之处,渔民高声喝彩。

不少渔家儿郎姑娘纷纷转头,寻找唱的人是谁。

只可惜,师巫洛驾舟如惊鸿掠影,别人刚听到歌声,转过头去,便只能看到海面上的一道长长水痕了

压根见不着唱的人到底是谁。

此时,正是沧溟海上的晨市。

每天早上,城界打开之后,烛南的渔民们不会急着出远海,而是会先在城界不远一片浅青色海域。这里海水冷暖交汇,鱼群不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十分可观。海民们依循千百年的惯例,在这里,每一条船,只下一次网,收网后捞上来的鱼被看做今日的华彩。城中的鱼伢商贩知道民俗如此,便会撑上一些木筏小舟,在渔船中穿梭,收其上佳者,高价卖与烛南各大酒馆茶楼,称之为尝新。

上好金缕鱼呦六尺长

青寻鲤!鳞满鳃新

蝙带也蝙带鱼!

渔民吆喝,商贩收罗。

金缕鱼因貌味皆美,又逐日而出,符合文人骚客的诗情雅兴,被追捧得价高无比,堪称一鳞一金,名副其实。故而,每每有渔船下网捞起金缕鱼,一旦超过半丈长,必定高声叫卖,四下鱼伢商贩便蜂拥而来,互相竞价。

有道是:嗓赛争高低,舟竞逐金缕。

能抢下金缕鱼的鱼伢不仅财力雄厚,还是个水上好手,架舟如履平地。他们若成功买下一尾半丈以上的金缕鱼,不仅能获得渔民的叫好,回到烛南城里,也是不小的谈资。

此刻,不少鱼伢商贩正簇拥在一艘小船旁,为了一条罕见的一丈一的金缕鱼争得面红耳赤。

一千二。

一千三。

不少已经捞过华彩的渔民,也不急着朝更远的海出发,纷纷停泊在附近看热闹。

这捞到大鱼的罗小七,是个又瘦又高的毛头小子,平时做事说话有些一根筋,又木又直还拗。没什么心眼,又是第一次自个儿驾船出海捕鱼,不懂怎么跟这些精明到骨子里的鱼伢商贩抬价。

按往常,一尾九尺金缕鱼,便足足能卖出两千多的价,就更甭提这尾金缕鱼足有一丈一。

只是今儿,鱼伢商贩一面欺负他岁小,一面也不知怎么的,竟都不肯加价太多。

一千八,再高就没了。一名商贩高高举起手,环顾左右,后生,你也甭觉得我们压价,这金缕鱼平时都是卖到红阑街去的,不过昨儿红阑街走水,把豪爽的酒阁画楼烧了大半。这会子,出得起大价钱买一尾金缕鱼的店不多喽!这鱼买回去俺还不知道,能不能卖掉呢。

罗小七拧巴着眉,一声不吭。

他蹲在船板上,瞅着偌大一条金缕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千二!

一个胖鱼伢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其他鱼伢商贩皱着眉头,颇有顾虑,一时竟没人再加价。

左右看热闹的渔民摇了摇头,遗憾地叹息。

胖鱼伢摸着便便大腹,站在船首看其他人,颇有几分金缕在握,江山我有的志满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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