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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太乙宗,其实很弱,和天下第一扯不上一点关系。

重伤的重伤,垂死的垂死。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悲哀,仙门没有再追杀,与空桑签署了监天之约后便各自投身,与荒瘴相抗大家都以为护棺远走的太乙过不了百年千年就要被历史淹没了。谁也没想到,一群老弱病残,摸打滚爬,以无弃徒,无叛徒在三千年的晦暗中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疯劲狠劲,生生拼杀到了诸多仙门的第一。

太乙宗就是另一个云中城

左月生一下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太乙宗一定要牢牢守住第一的位置。

因为他们叫做太乙。

因为太乙隐喻当初的白衣神君。

所以,他们要做天下第一的宗门。

他们要供奉当初最尊贵的神君,哪怕不能付诸言表,哪怕无法宣书,也要以这种方式为神君留存最后的一份荣光。

万载仙门,太乙第一。

太乙第一,神君第一。

如今仙门会纷争成这个样子,源头就在这里,有些人后悔,有些人推诿,有些人愧疚,有些人怨怼三千年晦暗,三千年苦战,没人说得清对错了,太多东西太多事情被埋葬了。可如果传道授业的神君都坠为妖邪,仙门又该以什么理由,要求天下修士身向清明以命护道?所以最后古石碑记上抹去了祂的名字,只剩下一句话

陶容长老于尘埃中捡起一份《典藏》,翻到尾页。

尾页踏遍十二洲归来的左梁诗以小楷写着:

神授圣贤以道,圣贤传道天下,是以我辈修士当以护苍生为己任。

余下的,只能尘封,只能沉默。

第104章 谁愿意赌?谁敢赌?

踏遍十二洲寻之未果, 人间把诸事葬了太多

一老道持一拂尘,拂尘一分, 自晦暗中分出徐徐一线丈许来长的光路,随走随熄,随熄随分。他就这么一路披拂,一路前行,足下麻鞋残破,身上衣衫褴褛,也不知走过多少路, 经过多少搏杀,唯独手中拂尘,始终洁白如雪。

若半算子在这,便会认得, 这形容枯槁的老道是谁。

他师父。

鬼谷谷主。

世人惯称他为鬼谷子,却不知道他就任鬼谷谷主之前, 用过一化名叫鹿寻,曾与行将返回清洲的左梁诗有一面之缘。当时一准阁主与一准谷主在茶楼对坐,左梁诗偶然言道踏遍十二洲寻之未果, 人间把诸事葬了太多。那时同样追查无果的鹿寻未作回答, 尔后两人各自散去。

一者向东, 韬晦待时六百载。

一者向西, 揲筮卜卦三千回。

既然人间寻不得,便到幽冥来寻嘛。若幽冥再寻不得, 便想法子到天上去寻。鬼谷子口中喃喃, 拂尘一点, 再次于大荒中辟出一截路来,做人不能太死板三百十六条道都走一走, 总走得到的。

这一次,他走的是幽冥。

是大荒。

大荒环绕在人间之外,虽然时时刻刻有瘴雾不断汹涌而出,但若要细论的话,洲屿同真正的大荒间的距离各不相同。《三界堪舆图》上,人间被绘画成两重,一重是圆形的青庐,也就是天穹,一重是青庐覆盖下的厚方,也就是总体像一个四角展开的矩形的十二洲。因此才有耳熟能详的天圆地方之说。方地的四个角,抵在圆天的边陲,就像是系住庐盖的四角钉子。

以清洲烛南为例。

烛南东去一万里,便是三十六岛之一的狄山,狄山再东去二万里,便为沧溟的尽头,是清洲之月所能照到的最远极限。曾经有修士跋涉三万里,抵达这人间与大荒的交界,但见冥昭瞢闇,幽晦未形,四象混沌,鬼魅幢幢,骇然大观。

但如果从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角出发,这一步便可以踏进大荒。

鬼谷子便是从东北隅的凶犁土丘进的大荒,迄今为止,一刻不停地走了近半年。

在拂尘辟出的光路之外,无数狰狞古怪的影子晃动,徘徊,垂涎着正中间的活人血肉。隐隐约约有鳞甲声,有窃窃私语声,有吃吃发笑声嘈杂怨毒,阴冷奸诡,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旦道心失守,便会被立刻吞噬,坠为邪祟,化作大荒的一部分。

一步、两步、三步

一万里。

鬼谷子停下脚步,回首来时的路。

九千九百里处的灯光已然缥缈,彻底看不见了。

一百里一枯骨,一枯骨一余灯,这是一代又一代入荒求索的修士大能点燃自身所化的引路之灯。九千九百里处的灯,是前人留下的最后一盏,化灯者是上一任太乙掌门,三千年前提剑伐空桑的颜如卿。

人非天神,上不能效神君辟四极,下不能效夸父化邓林。

只能这样,一代又一代,一百里又一百里地向前。

愚蠢,笨拙。

谢先辈为后来者开道。

鬼谷子朝来路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起身取出一个背刻生辰八字的木人,立在幽晦间,又取出七枚桃木钉,刺破自己的七窍,各沾一点精血,后钉进木人对应的七窍所在位置。当他继续向前,身死之后,这七枚桃木钉就会牵引他的魂魄依附到木人上,燃成一盏新的引路灯。

做完这一切,鬼谷子继续向前,不再回头。

一万里幽冥路。

一百盏命魂灯。

只剩下骨头的云鲸载着嶙峋枯峰在黑暗中缓缓游动。

骨鲸巨大的眼窝向外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暗沉粘稠的血,血水蜿蜒成两条长长的河。骷髅与腐肉淤积成壤,白骨与恶念堆砌成墙与《古石碑记》所载的太古大荒不同,而今的大荒的深处隐隐已经衍化出了自己的幽冥之城。

怀宁君盘膝坐在云鲸的头骨处,自斟自饮。

鬼谷子定下七根桃木钉的时候,酒盅于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片刻,他笑道:终于又多了一盏啊。

慢慢地将杯中酒饮尽,怀宁君垂眼俯瞰为鲸骨盘绕的幽冥之城。

城中往来者,多死魂魑魅之属,间以戾妖鬼祟,次之的则是

人。

又或者说,应该称他们为荒侍。

他们原先也算是修士的一员。

只是大道难求,而就算修炼有成,面对吞噬万物的大荒仍然微弱蝼蚁。是以一直以来不断有修士坠邪,以屠杀生灵为祸人间的方法,转修业障。业障缠身者,便成了另类的魑魅魍魉,也就无所谓道心之崩塌与不崩塌了,便可入大荒。

怀宁君提起白玉壶,慢慢地给往酒盅中斟酒,浅碧的酒液一点一点涨高,在暗红的血火下色泽有些诡异。

仅鲸骨一城,就有荒侍不下万人,怀宁君语调不紧不缓,像是有意说给谁听,整个大荒中,叛离人间的邪修,你觉得大概有多少人?

他是在同一缕鬼城中心的神火说话。

这一缕神火比颜掌门之流在大荒中留下的命魂灯还要微弱,它从太古一直燃到今日,燃了太漫长的岁月,更何况大荒又特地在此处造起一座朽骨腐肉之城,以阴寒晦气不断冲击,侵蚀它。

按道理来说,早在一百年前,它就到了枯尽的时间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残魂之火虽凄凄如缕,却摇摇不灭。

残魂没有回答。

与数万数十万的荒侍相比,百盏命魂灯怀宁君笑了一下,又算什么?

残魂寂寂。

不言不语。

怀宁君也不说话了,沉默地望着城中的那一点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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