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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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刀意之气,能把所有的忧愁都扼杀在摇篮里头。

年少时他便被刀芒伤过眼,曾一朝梦回菩提寺,师父嫌他命数单一,恐忧道运。

意思是说,周峰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不像平常普通的小孩儿那样,交交朋友,要好吃的,要好玩的。

他孤单到只有自己。

这样的单一命数,老师父怕会损伤他的心智。

其实周峰师父也是一个不大会养孩子的,自己不会想办法,只好把小周峰带到好朋友那里去帮忙。

老道士的好朋友自然不能是和小孩一般年纪,也是个老和尚。

周峰师父把他带到了菩提寺,绿林古刹,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红烛垂泪,看似是佛道通天。

可是小周峰委实没有慧根,他只能在那肃穆的寺庙里头赏景。

周峰一腔执念牵在刀上,紫烟飘渺乘云,木鱼钟晚,孑然寥寥,他不是如归故里,而是如坐针毡。

师父,我想练刀。小周峰奶声奶气,黑亮的瞳仁湿漉漉。

师父叹了一口气,然后那里的老和尚就开始讲「佛道如一」。

三清太虚同既见如来混为一谈,岂不可笑?周峰歪着头,好奇不解。

这老和尚向来讲话藏三分,道一声阿弥陀佛,就开始痴儿,痴儿。了。

当时周峰来不及,也听不懂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只看手中刀,薄刃,宽两寸,锋很利,映着皑皑雪山千年不化寒冰淬成的刀光。

三日前,师父拂袖而去,架鹤归西,留下一卷羊皮,是铁划金钩,全无寻常老人家的吞然温厚。

无非刚过易折。四字。

冥冥之中,可能自有定数。

从安居数十年的寒琼山,到珞珈寺寻师父生前好友,话不投机半句多。

周峰只是想有一把可以承载无情刀意的绝世好刀,他不懂什么执,什么念,单纯简简单单想有一把刀罢了。

我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周峰不愿飞升。

水寒风似刀,广袖道袍,月破星巾,前有修道红尘中,逍遥天地间,然我自囚囹圄,挣扎于方寸。

周峰当时惨然一笑。我心有大道,欲扶摇九万里。

少时贫苦,他是个随着江流出生的弃儿,天弃的人就连生命力也格外顽强。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未曾妨襟怀笔墨。

周峰还是个黄毛小儿的时候捡到了某刀,麻屣鹑衣,亦不堕青云之志,刀就是他的青云路,直升梯。

老道救周峰于蓬蒿,浮萍身遇清荷塘,让垂髫小儿也能探寻,云海翻腾,朝菌晦朔,可周峰全然无法理解老人云里雾里的大道,他只认手中的利刃。

某刀自打师父没捡到河边小孤儿的时候就陪伴跟随着他,周峰不是背信弃义的人,某刀就算是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也应当比那大道更加重要一点吧。

他无法继承师父遗愿,因为满腔寄在刀上。

师父死的时候,周峰是茫然无措的,他骑着一匹老马,惊马客行过长街,在雨中奔驰如箭,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发泄自己的困苦。

道心已破,枷锁长于此。

周峰此身,无父无母无友,唯有师如亲,刀似友。

师父故去,老人的大道如愿融进周峰的刀意里,锋芒归隐,一如昨日的纯厚,缺少了孤勇和肃穆,多了几分悠长深厚的韵味。

师父虽然不懂刀,却讲道理,既然周峰执意练刀,就让他练。

只是老人未卜先知,早有预料,提前给周峰指了教诲。

既然师父说刚过易折,那就真的是刚过易折。

什么是刚过易折,其实是周峰不服气的。

师父总是念叨这四个字,最后留下的,也是这四个字。

观星海沉浮,欲齐天同寿,窥蜃楼虚景,知黄粱须臾。

大道孤茫,周峰无需七情六欲,不必醉生梦死来人间一趟。

可他的刀碎了,眼中除了刀,便也能装的下旁人,比如说正在问他的玄柘

就比如说现在,回过神,竟然还能记着转移话题。玄柘,我要去隍城,保重,后会有期。

周峰自打记事起,只知道来去自如,从不知临别是要告辞的。

如今和玄柘道别,也不觉得有多么的难言。

说是后会有期,周峰知道,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他和玄柘不过,缘之一字,萍水相逢。

纵使亲生兄弟尚有离别离心之时,何况是相识没几日的周峰。

兴许随着时间流逝葬埋在某个角落,沾上灰尘,不记得了。

有点遗憾,可也确实如此,人来人往,就连师父都会离去。

好。玄柘声音沙哑,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在月下余晖里,醉意有点浓重,眼尾也有些红。

周峰醉醺醺迷迷糊糊的去睡觉,在睡着之前,眯着眼睛隔窗户往外看,玄柘还在一壶一壶,仿佛不知道停歇的给自己灌酒。

想起身去劝劝,又实在醉的厉害,彻底睡过去。

隔日是个艳阳天,周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床一看,桌子上摆着南瓜小米粥,几碟爽口小咸菜,玄柘向来如此贴心,前日喝了酒,今晨就养胃。

玄柘。周峰没瞧见人,扯嗓子喊了声,没得到回复,眼睛一扫,瞧见窗台上摆着一个字条。

字迹龙飞凤舞,颇有风霜杀伐的味道。

饭后可自行离去,玄柘不送,以免徒增伤感。

周峰摇摇头,颇为好笑,这个玄柘,还挺有情调的?

其实周峰走的时候,玄柘就站在竹楼口送别,轻轻的摆了摆手,带着点云淡风轻的意味,虽然知道周峰看不见。

他任由周峰化成远在天边的一个黑点。

剑仙聪慧,通大道,玄柘知道这一番试探的结果,不如人意。

苦苦等了那么多年的人,重活一世的执念,是,刀。

他该放弃,远离,让周峰好好的找他的刀,飞升,然后忘记自己。

玄柘都知道,也都懂,百年布局,所求的无非就是再见那人一眼。

可是突如其来的离别,仿若虫蚁爬过心脏,又麻又痒,不轻不重的咬了玄柘一口,那一口不疼,还夹着蜜糖。

这就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前世执拗的少年,寡言的青年,甚至是濒临死亡时癫狂的刀者。

玄柘牙齿咬住嘴唇,还是流露出不甘心的挫败感。

明明上一世周峰的执念,是他。

不过换一个角度,不过等他一世,反正没有周峰的日日夜夜,百年都这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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