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 第8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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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聿动一下,哑声道, “你去看看——”

“一起看。”穆遥挽住男人一条手臂,扶他走到案前,席地坐下。齐聿沉默地搭在她肩上。穆遥拾起一封,尽是田土测量诸般事务,她看一眼齐聿,便放下,在纸堆里寻了半日找到第一封,果然标题一行草书大字——

《中台阁奏停食邑量地计丁计徭役法》。

穆遥道,“我在外头平乱,也就一日夜工夫,我们齐相居然竟把变法的法本都写出来了?”

齐聿“嗯”一声,又道,“其实还差一点——”便往案上看一眼,“我动不了了……你帮我写完吧。”

穆遥难免心疼。自己在外,这人可以想见是着急的,竟然能在这样内外交煎的时候逼着自己把变法的法本写完,实在不知精神消耗到了哪种田地。“留你在王府,就是不叫你出去乱操心,谁知你在家里也消停不了。”便站起来,走到案边看那最后一本纸折子,果然已经写到最末的地方

以此法计,允臣三年,必定天——

穆遥回头看他,“齐相要后边要写什么呀?”

齐聿斜斜靠在山柱上,勉强撑着眼皮,轻声道,“你随便写。”

穆遥踌躇,“我哪里有齐相的文采本事,写坏了你不许嫌弃。”

齐聿扯出一点笑意,“我怎会……嫌弃你……”

穆遥见他这模样,更不犹豫,镇重地写下最后三个字,扔了笔走过去,拉他起来,“快去与我好生躺着。”

齐聿心中一块大石放下,百依百顺,由着她除了外裳,躺在被子里,沉重地闭上眼,“你别走。”

“睡你的觉。”

齐聿意识已入深潭,犹记她不曾答应自己,“……你陪陪我——”却无论如何等不到答案,昏死过去。

穆遥仔细掖好被子,起身出去,往门口叫一声,“都安静些,乱糟糟吵什么?”

韩廷连忙命令水阁那边正收拾乱局的侍人停下,命他们“改日听命。”

穆遥道,“我还要入宫。你命效文先生和嬷嬷过来守着。”

韩廷一窒,“穆王还要走?”

“我着实不放心齐聿,入城先回来看看他。”穆遥叹一口气,转而语意锋利,“外头都是边角料,主戏全在宫里,我不去,难道前功尽弃?你守好齐聿。”她说着便往外走,“飞羽卫已经来了一个营护卫,不会再有任何闪失。”

韩廷一个“是”字还没说完,穆遥早已不见人影。他半点不敢疏忽,另外传一支亲卫单独守在内廷外头,又让余效文和穆秋芳进来。

齐聿这一日夜五内煎熬,更歉草拟新法力尽神竭,一睡过去便人事不知,怎么喊都不醒。余效文见状不妙,趁昏睡施过一回艾炙,又命隔半个时辰灌一回补养汤药。

即便是如此精心照顾,到第二日天色渐明时,一直昏睡的人仍然无法遏制地做起烧来,几乎立刻便烧到烫手,直烧到神志模糊意识不清,初时灌药时还能有一两下微弱的反抗,半咽半吐的能吃下一点。到后来连翻个身的气力都消失,汤药更是一口也灌不下去,灌一口吐一口。

余效文眼见不妙,一面命人速速入宫通禀穆遥,一面煎汤入浴,把男人剥得精光,侍人抬着浸在热汤药里。饶是如此折腾,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唯一一点好处,就是热度没有再上了。

宫里很快有消息出来,太子领叛军入宫,丧心病狂诛灭手足,除了两位幼年皇子躲在帝后宫中逃出生天,其余皇室血脉尽数身死。皇帝得到消息气得当场又厥过去,上不得朝,朝上小事由中台阁合议,大事送内宫皇帝亲批。

穆遥是跟着宫里的消息一同回府的,进门便直奔内廷,掀帘便见齐聿被两名侍人一左一右架着,多半边身体浸在浓褐色的汤药之中,任人摆布的模样——露着的两条手臂和一点脖颈枯瘦惨白。他仿佛难受至极,不一时挣一下,水声哗哗作响。

穆遥一见便发怒,“这是在做什么?”

余效文从后头进来,“齐相烧得太高,又不进汤药,只能以浸浴勉强维持——穆王总算是回来了。”他抱怨一时,看穆遥脸色不好便不敢多说,走过去诊一回脉,“让齐相起吧,他受不住了。”

又两名侍人入内,四个人抬着齐聿起来,惨白枯瘦一个身体上鲜红的一片罪印如同活了的妖物一般,张牙舞爪,撕魂夺魄。

侍人低眉顺目,如同未见。穆遥皱眉道,“你们可知该怎么说?”

侍人刚用大巾子裹了齐聿,闻言齐刷刷跪下,“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记着今日说的话,否则——早晚知道叫你们飞羽卫的手段。”穆遥一摆手,“出去。”

余效文掩上门,跪地告罪,“穆王恕罪。齐相一个时辰浸浴一次,实在不能留着衣物,否则湿衣更添寒气。”

“不怪你。”穆遥道,“不许叫齐聿知道。他要是知道有外人看见——又不知疯到什么田地。”

余效文叹一口气,无声退走。

穆遥一回来,内庭便不许侍人入内,其间浸浴擦拭,亲力亲为。也不知她使了些什么手段,病人居然连汤药也能灌着喝一些下去。虽然他难受得紧时会吐出来,但好歹半数以上是吃下去了。

如此又煎熬一日夜,男人灼人的高热好歹是下去了,居然睁开眼来,茫茫然地看着穆遥,“写完了吗?”

他的意识,留在了中京兵变穆遥回来的那一晚,丢失了病中苦苦煎熬的三个日夜——如此便也不可能知道罪印露于人前的事。穆遥放下心,贴着男人仍然发热的脸颊,“写完啦。”

“我看看。”

穆遥依言起身,把早已拾掇得齐整的纸折子拿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封,点着给他看,“以此法计,允臣三年,必定天下富足——好不好?”

“好。”

“看你这样子,定是不喜欢的——齐相要写什么,告诉我改了呀。”

齐聿沉默地盯着纸折子,久久道,“天下富足……我怎么会不喜欢。天下富足,那可太好啦……”

穆遥见他又有些糊涂,忙收了纸折子,将他抱在怀里,“那便不改了,你睡一会。”

齐聿前额抵在她心口,耳边是她稳定的心跳,他听在耳中只觉心安,“睡一会……你记得叫我上朝,新法要尽快……发下去。”

穆遥点头,“我叫你。”

初十六日复朝,中台阁突然上《中台阁奏停食邑量地计丁计量地徭役法》,要求停门阀贵族食邑,重量天下土地,丁税徭役按田亩数计量。按这一折,门阀贵族突然失了供奉也就罢了,不服徭役的特权也没了。新法只有庶民得利,无地者不服徭役,不计丁税。

然而皇帝并无一字反对,折子入了后宫,再拿出来时已经添了皇帝的御笔亲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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