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72节(1 / 2)
她对他是明显可见的敷衍,或许她其实是在竭力显得没那么敷衍,然而心血却已经被耗干了,便是做戏也不会做。
但他不介意,草原上熬鹰的时候熬到最后,两人往往都是精疲力尽,只要猎人将鹰熬到支撑不住的时候,她就会发自内心地顺从他、依恋他。
如今的再怎么别扭也是暂时的,只要调弄好她的倔性子,将来两个人照旧是和睦美满。
“只是今日侍中会来宫中见朕,想来也该叫太后与秦王见一见,行拜师礼。”萧明稷笑着理了理常服,“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朕想着也不用太过正式,叫秦王来磕个头也就算了。”
郑玉磬心里一惊,她对老师一向是极为尊重的,便是当年窦侍中教导元柏,她都是四时八节的礼物不断,即便是对这位新侍中起了防备,但依旧备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哪里能不重视,这么马虎,还让人在外面等着呢?
不过萧明稷大约本身也没存什么好心思,哪里肯真正为元柏认认真真地拜师?
“皇帝和宰相想来还有话要说,我先回去换一身衣裳,等一会儿携秦王过来谢恩叩头,”郑玉磬总不好刚与他私通过,便穿着这样一身衣物来见侍中,“国家大事,我一个深宫女子不该在场,外面没有人知道我在皇帝上朝议政的这里,难道不好么?”
她起身欲走,却被萧明稷握住了手。
“何必这样麻烦,万福,叫人将秦王带来,”萧明稷今日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他看向郑玉磬承恩过后妩媚的模样,浅浅一笑:“为太后另设一处坐席,让秦侍中进来吧。”
皇帝也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索性又叫人取了冠冕佩戴,他的神情间已经没有了那等不正经的风流神色,一双含威的眼眸被十二玉旒挡住,正式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骤然从萧明稷口中听到这个姓氏时,郑玉磬的内心波动了些许,然而天下重名之人都不在少数,重姓的便只会更多,就连上皇当年也是指了几个秦姓的进士。
皇帝身侧的侍女将她的头发打理妥帖,郑玉磬在外臣面前到底还是有几分尊严的,她额头上的青痕已经好了,倒也能够见人。
“先宣人进来吧,”萧明稷的面色没什么不好,甚至称得上是愉悦,“他身子骨一向不太好,别在外面冻出什么事情来。”
大殿的正门缓缓开启,那缓慢绵长的“吱呀”声带来了一缕冬日的阳光,仿佛乌云压抑得久了,逐渐有了破晓的迹象。
一双朝靴踏在阳光洒落的大殿朱红色织锦地毯上,那个清瘦却不减风骨的男子逐光而来,仿佛那人身上的紫色官服周边,都淡淡拢了一层细密明亮的光。
郑玉磬起初还不大适应阳光照进来,然而当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之后,却无意识地半张了檀口。
多年不见,那个藏在她记忆里的身影已经逐渐模糊,但是当那个执了象牙笏板,身穿紫色朝服的男子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那心底的印象瞬间便清晰了起来。
他曾经见过她作为新嫁妇的为难,但是他再怎么名声满城,终究还是要守孝道,而且官职不高,也没有办法护住她。
所作的轻轻替她揉捏站累了的小腿,用药膏涂抹她被汤汁热油烫红了的手背,说等他将来满身朱紫,一定会叫她不那么辛苦于柴米油盐的平淡,舒服地过贵夫人的日子。
将来的秦夫人会是一品诰命,有天底下最华丽的衣衫和首饰,叫旁的诰命夫人艳羡她。
她不知道印象里似乎早已经去世许多年头的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是如今两人确实实现了当年的憧憬,只是物是人非,竟然是谁也不高兴。
青年为宰做辅的他依旧萧疏淡远,却不见少年意气风发,而高居凤位的她也失去了原有的活泼明媚。
而秦君宜入殿的那一刻,自然也望见了正向他看来的郑玉磬。
她已经没有当年作为贵妃入宫时的丰腴,反而是消瘦了许多,哪怕容貌出落得更加艳丽,但是眼神中的落寞与见到他那一瞬间的惊喜依旧叫人觉出十分的可怜。
想来音音这些年在宫里也未必好过。
他神色微怔,然而旋即向萧明稷与她请安。
“臣秦君宜拜见圣人、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中气不足,但是吐字依旧清晰有力,刚要跪下去的时候却被萧明稷唤了起身,“既然都是旧相识,便不必行大礼了,让人搬胡榻过来。”
皇帝这话若是对潜邸旧部来说自然是亲近勉励的,然而依照他们几个的关系听起来,却是格外的讽刺。
对于郑玉磬来说,这一点其实是毋庸置疑,她袍袖下的手被身侧的帝王用力攥住,那种触觉提醒她回过神来。
今上身子微微向太后的方向侧去,冠顶十二玉旒微微晃动,似乎含笑要与她演出一副母慈子孝来,然而实际上却牢牢握住她的手,笑容清浅,云淡风轻。
“太后若是再瞧秦侍中一眼,今夜送到长信宫的必然是秦侍中的项上人头。”
萧明稷心底怒意滔天,郑玉磬别以为他没有瞧见她刚看见秦君宜时的口型与眼中盈盈泪意。
美人惊讶至极时真情流露,分明无声落泪,唤了一声“郎君”。
他便是在最卑微的时候,也不见郑玉磬肯真心这般唤他,然而秦君宜不过是露一个面,便拥有了他轻易不能拥有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放妻书也写了,可是郑玉磬心底,念念不忘的人还是他。
不过就算是如此,秦君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子柔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而他的孩子,却对着别人叫父皇,心心念念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阿爷。
而郑玉磬却也从那不可置信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她如枯井无波一般的心底骤然升起惊涛骇浪,然而正是这份震惊,叫她生出不知道多少个念头,克制住了自己的双手,面上逐渐平静了下来。
“皇帝这说的是什么话,”郑玉磬顾盼间眼波流光,甚至还反握住了他的手,苦涩一笑,轻轻道:“过去的一切早便过去了,只是从前叫的习惯,我原以为你早便将他杀了,没想到还留他的性命到如今,颇有几分吃惊。”
“我如今这样,不看开又如何能行,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皇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压低了声音与他窃窃私语,难以置信中透露着笑意:“不是恨得他要死,居然还会给他封官?”
她是真的不敢相信,玉阶之下站着的居然当真是自己曾经的夫君,萧明稷居然会留下他的性命,而不是借上皇的手杀了他,实在是叫人吃惊。
萧明稷已经习惯了每回她那般木讷无趣的顺从又或者令人更加发怒的反抗,郑玉磬那惊喜一瞬之后的释然与平静反而出乎他的意料,他慢慢松开了郑玉磬的手,甚至还轻拍了拍。
她肯这样,无疑是极好的。
“好了音音,这有什么好笑的,等朕回去再和你说。”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事或许有些不符合常人所想,但是当他听见郑玉磬似乎是出自真心地觉得好笑时,他反而受到了一些感染,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也有了些真心的笑意,“你怎么这样,在人前一点面子也不知道给朕留?”
皇帝与太后说笑了片刻,便去询问秦君宜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与洛阳城里的事情。
萧明稷对政局掌控欲极强,对自己的旧部在政事上严厉,平日里却偏心,他询问得极为仔细,且一边问一边留心郑玉磬的神情,然而秦君宜坐在帝王下首,也是对答如流,丝毫不怯,显然是成竹在胸,也不担心皇帝会有所盘问。
郑玉磬在皇帝谈论政事的时候自然是闭口不言,只是她似乎无聊得紧,只能垂首呆呆看着自己衣裳的绣纹,似乎想研究明白那是怎么织成的,只是偶尔留神到皇帝的目光,无奈地将头侧到另一边去。
秦君宜这些年于情爱上淡泊,反而更多了些沧桑历练,更不曾失礼去看太后,叫人放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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