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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夏目漱石依旧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作品应当跟鸣屋里的那些书一样,来自于二叶亭鸣所谓商业机密的渠道,平行世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使得织田作之助的那篇作品尤其与众不同。

如果单看,其实这种区别并不明显,然而这样一整本杂志放在面前一篇又一篇地读过去时,《善哉》就像一群白绵羊里唯一的那只黑山羊,从头到脚每根毛都是野蛮生长的模样。

作为曾经的杀手,作为异能力者,作为与非人类同住的人类,这位半路出家的年轻作家字里行间透着抽身事外漠视生死的淡淡血腥味,把锋刃巧妙地藏在市侩喧嚣的故事里,又从一开始就亮明了刀尖,是一种不自觉的冷酷与危险。

写书就是写人,读作家笔下的每一个字,便能看到他灵魂深藏的本质。

杂志的最后打了正反两面纸的广告,正面是订阅指南,告诉读者免费赠送的第一期是试阅,如果觉得好,只要裁下最后一页的订阅表格填好,把一年三千五百円的订阅费跟表格一起寄到编辑部的所在地,就能在每个月初收到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争鸣》了。

并且前三个月支持全额退订,只要觉得任何一期杂志的内容质量下降不符合预期,读者都可以写信发邮件或者直接电话打到编辑部,要求退回自己支付的全部订阅费。

这样的推销策略简直让人完全没办法抵抗,夏目漱石不仅立刻就决定给自己订一份,还准备多订几份给自己下属的各个部门。他下属的部门大多是见不得光的秘密部门,日常工作压力大加班时间长不说,还有异能特务科和咒术事务科这类的高危工种,怎么想都觉得该给他们安排些愉悦身心又有意义的休闲活动。

比如利用碎片时间几篇优秀的文学作品,滋养被打打杀杀榨干的疲惫心灵。

夏目漱石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而且以二叶亭鸣那边的藏书量来看,至少三五年内《争鸣》都能保证高质量的内容更新。一年三千五百円的订阅费对他这样的高级官员来说便宜得很,给下属们一人订一本都没问题。

唔,就给咒术事务科多订两本吧,里面唯二的特批公务员都是未成年,被预定挖角的几个年龄更小,正是该多读书读好书的年龄。

填完了订阅表,夏目漱石又看了眼订阅指南背面的投稿指南。《争鸣》接受所有形式的投稿、散文、诗歌、文学评论、艺术理论、创作技巧分享

一切与文学有关的。

以及,一切只与文学有关。

这个范围可以很宽泛也可以很狭窄,夏目漱石作为政客的本能让他嗅到这句模棱两可描述中隐藏的深层意味。他直觉二叶亭鸣是要搞什么大事,可他仔细盘了盘最近二叶亭鸣的动态,又想不出天天在横滨蹲着的二叶亭鸣能搞出什么大事,毕竟二叶亭鸣连外人都没见过几个,每天汇报上来的日常除了看店就是带孩子,老实到监视他的特工都写不出东西。

最后夏目漱石只能归结于自己的疑心太重,叹了口气想着职业病要不得,又盯着投稿指南上的联系邮箱投稿地址沉默了一会他必须要对织田作之助说些什么才行,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如同一根羽毛搔着他的心口,诱惑他拿起许久未碰的笔,翻出压箱底的文稿纸,叫他像年少轻狂时候那般,将所有的心事尽数付于笔端。

他已经那么久、那么久没有写过了,可不知为何,仅仅是这么想了一下,他的心脏就雀跃地跳动着,当真像年少时那般,变得滚烫火热起来。

让他先想一想,自己把文稿纸塞到哪个角落里了。

夏目漱石翻箱倒柜地找文稿纸的时候,日本的另一端最北边的那一端,正飘飘扬扬地落下雪花。

时如粉,时如粒,时如棉絮,时如含水。

时如化硬土,时如积砂糖,时如藏寒冰。

这是这片土地最北端雪花落下时的模样,也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的雪,在深宅大院森严的屋檐下积起一层厚而松软的白。

仆从们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清扫道路上的积雪,给老式地暖添煤加碳,捧着主人家换洗的衣服,快而轻盈地穿行而过。

既不多嘴交谈,一举一动也得体克制,没有一丝一毫失礼的杂音,于是寂静的宅院里,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连看到下雪时应当兴高采烈,就跟中原中也那样蹦跶着冲下去玩雪的孩童,都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安安静静一点都没有想出去撒欢的意思。

下雪了呀。

看来今天出不了门了。

他不久前因为意外落水,现在还有点咳嗽,家里人不可能让他下雪天往外跑,万一吹风受凉导致病情加重就不好了。虽说他是家里的幼子,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平时不怎么受重视,这样基本的小事还是会有管家仆从提醒父亲他们的。

果然没有过多久,女仆就来通知他今天出门的行程与他无关了。过度关心他的女仆还自作主张地添上了几句老爷嘱咐您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试图安慰他这个被家人丢下的小可怜虫。

想也知道这种话不可能出自他那位严肃寡言的父亲之口。

孩童熟练地露出乖巧的笑容,夹杂着恰到好处的落寞和伤心,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女仆去厨房拿些点心来。今天家里的大人都不在,值班的厨娘又是个懒家伙,轻易支使不动她,女仆少说要一个小时才能拿回点心,他也就有了一个小时的安静和自由。

那么,这段时间要做些什么呢

他往窗台上靠了靠,对着窗外发呆。被窗户框起的画面中没有人,只有松树白雪和辛勤觅食的雀鸟,稍远些闪着白色亮光的地方,是他不久前掉下去的人工湖,这些日子湖水结了冰,映着雪色闪闪发光。

医生说他差一点就在湖里溺死了,高烧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母亲又是哭又是抱着他亲吻他的脸颊,是他有记忆以来跟母亲最亲近的时候,亲近得叫他有些恐惧,好像被母亲的拥抱弄得没办法呼吸了似的。

他还听说带着他去湖边玩耍的兄长被父亲狠狠责骂了一通,关到房间里禁闭反省,所以父亲来看他的前一晚他紧张得睡不着觉,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该怎么面对父亲才行。可父亲却温和得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嘴上斥责了几句他光顾着玩耍不注意安全,叫家里人担心得不行云云,还摸了摸他的头,说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要懂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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