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偷石(1 / 2)
冥界幽都,昏暗不见天日,只有鬼火照路,清一色可怖的紫蓝阴光。
封离漠让练红尘带自己来此,一为取石中火,二为锻造一把趁手的兵器。
溜过枉死城,潜入第十六层火山地狱,避过渎职的阴差,悄悄在熔岩中取一滩浆焰。余光瞥到岩浆里的受火刑之徒,他们赤条条浸在熔浆之中,魂魄经活烧而不死,尝尽苦痛,哀嚎不止。封离漠对十八层地狱有些了解,这火山地狱收受的罪魂繁杂,皆是些偷鸡摸狗、行贿受贿、抢劫财色、作乱破戒之人,这些人的魂魄需在火山地狱中炙烤上亿年,方可放去轮回司重新做人。
“来这阴森森的地方作甚,怪渗得慌,额唔——!”
“嘘!别说话。”
封离漠捂住练红尘的嘴,将她不合时宜的牢骚给堵了回去。
“活人的气息?”溜号儿偷懒的阴差嗅到一丝人身上的生气,手拿叁尖叉往这边来。
不好,被发现了。封离漠让练红尘快走。传送咒使得及时,阴差来到此,什么也没瞧见。
急则生乱。冥界统共有叁司:收魂司、赏罚司、轮回司。二人眼下便传到了鬼魂投胎的最终所经之处——奈何桥。
奈何桥分叁座:金银桥,为仙人转世所走;玉石桥,凡界德高望重之人所走;木板桥,普罗大众所走。
善人魂魄进了地府,受赏后可带着善行酬报投胎,机遇不断,顺遂一生。恶人魂魄来了地府,须按罪行分受地狱刑罚,转世后也会带着前世罪孽,一生艰难,若能及时醒悟向善,也并非绝无机会逆天改命。
“我们是要出冥界,不是投胎重新做人。”
“一紧张就传错了,等我再施一次。”
练红尘这次反复仔细地念咒,一字一字读过去,确认无误后才发动。封离漠望着面前排成长龙的鬼魂队伍,不免心生惆怅,死过一回,对人生的见解便开阔许多,这些个魂魄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明白自己心内真正想要的为何物。幸而她能死而复活,悲而这些鬼却不行,踏过奈何桥,灌下孟婆汤,前尘旧事一忘皆空,再通透的见解,亦带不到下一世去。
最为忙碌的就是木板桥,世人皆庸碌,蜂营蚁队、好同流俗。玉石桥上走过的人要少木板桥近九成九,包括那些个平日在众人眼中高风亮节之人,都没够资格从这桥上过,可见纵使是“圣人”,也难以做到心口如一。金银桥上走的则更少,修仙者惯常不死,就算要死,也会在死前夺舍凡人或兽的躯体,换一个肉身活下去,为保留记忆,他们近乎不择手段,足以见得记忆对于人之珍贵。
细细想来,若无回忆,人也难以与兽区分开来。
少却不至一人全无。金银桥上,白发老叟跪于桥头,肉袒负荆,自责请罪道:“我叛你乃不义,死于你手我无话可说。”
叁座桥头各有一名带面纱的女子为鬼递上孟婆汤,金银桥头的女子捧碗等了半天,不见老叟去接,依然捧着。
“我随你起义,随你降元降蒙古,看你嫁与李全夏全,心情是何等寂寥。我终归忘不了自己是个宋人,归宋是必然,你杀我我无怨,只求能再见你一面,一叙我心中情义。”
忽如叟?他怎在此?封离漠打断练红尘施法,叫她等一等。
“情义?你也配说情义?你的情义就是左顾右盼,当棵摇摆不定、忘恩负义的墙头草,你杀你大哥亲人小妾时可讲过情义?你袭杀我部下海州元帅田福时可讲过情义?你屠尽我杨家满门时可讲过情义?你带兵大掠徐州邳州等地时,可讲过……情义?国咬儿,你当真被狗昧了良心!”
“我叛元叛蒙古叛红袄军叛金朝,皆是为了暗地匡扶宋朝,我对你有情是真,对宋难舍亦不假,这两难境界让我碰着,我无非只有舍情取义……”
“哼,好你个愚忠的国用安,宋朝待你不薄,却待我如刍狗,你可还记得是宋朝那帮庸人埋伏击杀你大哥李全的?你不记得我却记得,南宋小人处心积虑害死我夫君,这种昏聩无能的朝廷,你扶它何用!便该你被蒙古军围困,投水自尽也不得善了,尸身系在马尾后拖行,被沿路之人分食!可笑你这么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死后竟能安然过了十八层地狱来到这里,还被封了个月下老人之职,苍天何其不公!”
“我深知自己有罪,这是打神鞭,纵有仙骨也难捱几下,若你能解气,便任你抽打又何妨。”
忽如叟供上打神鞭,跪着,双手高举头顶。金银桥上一红锦短衣的女子现身,一身干练行头,模样年轻,气质潇洒,捡了打神鞭,二话不说就往他背上招呼。
忽如叟和孟婆竟相识?听话语,还是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封离漠躲在暗处静静观摩。
“你死时该比我年轻些才对,为何眼下这般老态龙钟?”孟婆狐疑。
“当年死后,我不肯立时成仙,故意在人间拖沓了几十年。”忽如叟疼得咬牙,没说为何。封离漠却猜到,他定是为护杨家遗孤的安全,才自愿停留人界,等杨家发扬光大之际,他才肯去天界受职。他是为了还债,如此一来,也难怪他会对杨承泛那种人忠心耿耿,他忠心的其实不是他,而是杨家的祖母顶。
孟婆其实并非姓孟,而是家中长女之意,在轮回司职衔最大。前一任孟婆也不姓孟,乃孟子之母——仉氏,她在职时好督促旁人敏学向上,常自发监督起各司有无渎职收贿的情况,冥界官员被扰得不行,就请旨升她上天做文曲星,仙帝准允后,这才由杨妙真继任孟婆。
女人生前便是一方统帅,浑身好武艺,死后成为冥仙,修为自然也不低,一鞭一鞭,打得忽如叟后背生花、皮开肉绽。
见了白骨,孟婆才收手,将打神鞭扔还给他,冷哼道:“休想捱几下打便算两清,你何止欠我,你还欠着李全一条性命,我要你背着他的阴影,久世不得安生!滚出我的轮回司,否则别怪我拿你魂魄入汤。”
“我会走,还望你收下这个。”忽如叟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精心编织的红线绳镯,苦笑道,“我做月老,你做孟婆,我牵线你忘情,还真是命里注定的一对冤家。”
“拿走你的脏东西,我留之无用亦碍眼。”
“天要塌下,我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我就挂在这桥头,你何时原谅我,就何时拾起戴上,不管在哪儿,我总会出现。”忽如叟从地上缓缓爬起,退下金银桥,消失原地。
孟婆瞥一眼挂在桥头的红绳,捏决弹出一道光剑,红线断裂,坠入忘川河中,她决然转身,不为所动。
初到冥界时,判官翻她阳册,见她义薄云天,便要留她做冥官,或可带运投胎,顺遂一生。她毅然决然选了留下来做冥官,因为投胎会忘却前世记忆,她不想忘却爱,更不想忘却恨。
她在奈何桥监督鬼魂转世多年,久到快要忘记仇人的面目,国咬儿国用安,她岂不知他一直在为南宋筹谋?她知道,但不信。自以为兄弟义气大过天,不料一朝被反,她气急之余,杀尽他几十口家眷。由此可见,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所以她更不能转世,她自认为自己不配。
饮下孟婆汤,前尘尽忘。仇人成友,夫妻反目,父子成兄弟,姐妹成夫妻,你不认我,我不识你,无痛无伤,错综怪诞,不过是又一场人间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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