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三更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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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领头站着的就是秦庭追, 数日打坐静心,秦庭追状态看起来十分不错。

翰林官们看到盛言楚, 纷纷过来问候。

今年热假长, 和他相熟的同窗夏修贤、应玉衡等人皆趁机回了老家,留在京城的多是京城本地翰林,当然了, 李兰恪不会来的, 至于为什么,懒字当头。

秦庭追是吏部考功司的老大, 上来先是一顿推心置腹的赔罪。

一番卑谦的话引得众翰林官近乎半个月的怨气悉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盛言楚猜得很准, 他们这些人被困锁多日就是想让他们进内闱批阅考卷。

下场京城乡试的秀才比地方多的多, 盛言楚粗略看了眼统计名单, 发现京城秀才的成分十分复杂, 除了本地秀才, 还有很多达官显贵人家的孩子,这些秀才大抵是家中有名望,求了恩典后得以在京城科考, 不必长途跋涉回老家。

为了避嫌, 秦庭追将临朔郡留京科考的乡试卷挑走了, 只留了一些本地科考卷交给盛言楚。

见其余翰林院被引至隔壁, 只留他和秦庭追在一屋, 盛言楚抬起头面露困惑。

主要是秦庭追刚还说让他批阅京城本地的考卷, 可为何那些考卷都被翰林官们带了出去?

此刻他两手空空, 批什么?

秦庭追嘴角微弯,瞧他神色,道:“盛大人别急, 等隔壁的人将考卷审查出来, 咱们再批阅不迟。”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不少盛言楚不相识但一听名字就抖三抖的大官们走了进来。

起身行礼后,盛言楚抢先一步开口:“秦大人,隔壁的人难道不批卷吗?”

偌大的屋子里坐满了人,都是一些有分量的文臣,有几个曾是盛言楚幼年读书时只能在时务报上看到的传奇人物。

秦庭追说得干脆:“他们不够格。”

不够格?

盛言楚握着墨条轻轻磨着,他没参与过科考批阅,自然不清楚何为不够格。

见盛言楚言在那研墨出神,秦庭追和旁边几位官员寒暄过后侧身靠过来,轻声细语道:“整个翰林院,准许上手批卷的翰林官人数并不多,盛大人是上年的状元郎,自是可以,至于其他人,不行,他们朝考成绩便是再好,也不能拿朱批,传出去会叫秀才们觉得吏部贡院批阅不公正。”

盛言楚哑然,能通过朝考进翰林院的书生其实学问都挺不错的,至少在他看来出去教授秀才们功课都绰绰有余,怎就不够格呢?

秦庭追不动声色地笑笑:“同进士朝考进翰林院,虽说和盛大人同在翰林院进出,但在读书人眼里,实则和一甲进士大有区别,在他们看来,便是进了翰林院又如何,同进士出身一辈子都脱不掉如夫人三个字。”

“这…”盛言楚眼中一闪,喉咙滚了滚,暗道官场还兴这种歧视?

乡试的考卷还没挑拣送过来,秦庭追乐得和盛言楚多说一些:“不止下场的读书人这么想,宫里的官家也是如此。”

盛言楚咂舌抬眸。

哎,这种特殊对待仔细想想上辈子好像也有。

好些学生本科出身不太好,希冀着努力学习考一个好的研究生学校,沉下心查阅各大研究生官网,却发现很多院校复试时会偏好于那些好学校出身的学生。

“咚咚咚——”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阵阵锣鼓声。

偌大屋子围坐一圈的文官立马脱下累赘的长袍外套,皆赤着胳膊将脑后的黑发盘起插好,一个个坐在那像是入了道观的道士似的。

盛言楚拎了拎单薄的外衣,心想有必要这么大的阵势吗?不就批个试卷吗?整的跟要上战场打战一样。

“脱啊——”

同样光着上身的秦庭追催促:“都是男人害什么燥。”

“不是…”盛言楚忙解释,“我不太热。”

真不热,他昨晚吹了一晚上的空调,此刻神清气爽的很。

“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哪位老臣悠悠地叹了口气,口吻却十分幸灾乐祸。

盛言楚一窒,手攥得衣摆踟躇不已。

批个卷应该用不着脱衣吧?

的确想当然了,不一会儿隔壁屋子的大门砰得打来,抱着一摞一摞考卷的小吏们鱼贯而入。

盛言楚起身压腿撑腰活动起来,书案上他早已将笔墨准备好,就等着待会大展身手。

余光往秦庭追等人扫了扫,嘿,这些人还真的学起道士闭着眼打起坐来。

盛言楚脑门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乡试考卷要批好几天,这些人难道还嫌坐不够?

过了半晌,属于盛言楚要负责的那一模块考卷送到了跟前,盛言楚才坐下不到三秒钟,忽听‘噼里啪啦’的声音,闻声望去,好家伙,酷暑时节,吏部的人竟然将屋内几扇窗户从外边给钉死了。

钉死就算了,还拿素纸里里外外糊了三层,一番敲敲打打之后,屋子顷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盛言楚扭捏不安的抱住自己,瞳孔禁不住放大。

这是要干嘛?不是阅卷吗?咋还弄这一出?

其余文官似乎早已见惯不惯,从抽屉里取出蜡烛镇定地点上,盛言楚有样学样,点上蜡烛后,屋内众人的面庞终于能看清了。

摆了二十来张桌子的屋子,愣是点了不下四五十枝蜡烛,烛火之下,可想而知温度攀升的有多快。

盛言楚麻溜地将外袍脱下,三下五除二又将长长的头发绑好束起,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直叫那些文官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是谁起头笑了声,旋即哄笑声接连不断。

属秦庭追打趣的笑声最大,秦庭追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赶在盛言楚黑脸前打住笑,顺手递过来一张阅卷守则。

要求并不多,唯有一条令盛言楚上了心。

遇事不决,骰子解决。

“啥子意思?”盛言楚没明白。

秦庭追快速地审出一道题,提笔写了个‘乙’,瞥了眼还在那研究守则的盛言楚,嘴唇微动。

“你脚底下有一个骰子,六个面,各有两面甲乙丙,若碰上你我这样两榜出身的人都琢磨不定的乡试卷,只需掷骰子就成,丢得是甲你就批甲,是最末的丙,那就丙。”

盛言楚啊了声:“还能这么…”草率?

秦庭追不留痕迹的将目光落到下一题,几乎就扫了眼首尾就给出了成绩。

“京城下场乡试的人不低于四千,完整度过九天六夜煎熬的则有三千左右,你也在贡院经历过,一个秀才经手的考卷足足有三十多张——”

边说着,秦庭追执笔的手往屋子里埋头苦干的众人身上点了点,眼睛却不离考卷。

“瞧见没,每年能有资格出来批卷的人就这么多,咱们人手有限,做不到逐字逐句的去审阅,好的文章看个开头结尾就成,拿捏不准的,交给天意即可。”

盛言楚心头一盘,躬着身子拉出脚边的小抽屉,樟木丸大小的骰子已经被人摸出了包浆,可见从前没少把秀才们的乡试成绩交给天意。

屋里的文官鸡鸣而起,直到星星坠满天空才姗姗回到住处,盛言楚这两日手腕累得涨疼,夜里溜进小公寓用白雾冰敷后才消肿,其余大人可就没那么好了,批了三五天手都抬不起来。

“到底是年轻好哇。”说话的大臣是之前嘲笑盛言楚不愿脱衣的人,但此时的心境大变,语气中充满羡慕。

每晚盛言楚都在小公寓里睡觉,有白雾滋润,因而看上去面色比他们这些人都要轻松很多。

反观他们,两个青黑的大眼袋宛若油壶一般挂在脸上,长期呆在闷热的屋里,为了减少如厕的时间和次数,在场的人都尽量不去喝水,以至于几天下来,盛言楚一眼望去,一个个嘴唇干裂,活脱脱疲累的跟垂头耷脑的丧尸一般。

其实盛言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体上倒没受到什么折磨,毕竟有小公寓这个金手指在,夜里不用担心蚊虫叮咬,白天累了倦了就偷偷咕噜一口白雾冰水。

难受的是精神,事先没人跟他说要来做批阅官,也没人培训他如何批阅,就一张寥寥几语的批阅守则,和一个荒唐至极的骰子,再无旁物。

他才结束科考生涯两年,当年考乡试的辛苦还历历在目,说实话,他还是心太软了,做不到像秦庭追等人那样冷漠的在那掷骰子决定‘甲乙丙’。

他担心因为他的一时误判,导致某个秀才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因而他看得极为认真,桌上的骰子他从头到尾都没用过。

每个人的任务量相差不大,为了追上大家的进度,他便只能多熬夜批改,开头几天他甚至头才碰上枕头就听到锣鼓声,眯着眼喝了一大杯白雾冰水后,他立马又投身到新的任务中。

反复数日后,有白雾支撑的他瞧着比其他人还要疲怠,批阅完最后一张考卷,他毫无形象的往椅子下边一滑,合衣就地睡着了。

“年经人就是较真。”

依旧是那个大臣,长有老年斑的枯瘦手指翻了翻盛言楚桌上的考卷,随后眸中溢满笑意:“倒是个实诚人。”

其余人揉肩捶背走过来张望,随手拿起一份,看过后,几人皆自叹不如。

京城乡试考卷的评分不止三档,除了甲乙丙,还有最差的‘丁’,但甚少有人会给‘丁’,一旦给了‘丁’,批阅官就必须在旁边写上理由,以防考生不满复查。

打‘丁’类级别其实有点吃力不讨好,若那考生在规定时间内上贡院要求复查,贡院是会开卷宗门让考生进去查看的,届时批阅官的名字就会暴露。

若批阅官给出的理由能震慑住考生自然相安无事,就怕有些考生脑子拐不过来弯。

考生报复批阅官的案子从前并不是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减少工作压力,批阅官们几乎都不会给考生打‘丁’。

秦庭追没想到盛言楚给了‘丁’,题头还附有大段的修改意见。

“难为他了。”秦庭追不可置否的笑笑,旋即喊人进来将睡得昏天黑地的盛言楚抬回屋。

再醒来时,盛言楚看到的是自家的床幔。

“楚儿。”程春娘焦心地喊。

华宓君端起药,和程春娘两人协力扶盛言楚坐起来。

盛言楚喉咙干得像是有烈火在烤炙,抿了口苦到胆汁都能吐出来的药,沙哑开口:“桂榜出来了没?”

“出来了。”

华宓君又喂了口汤药,皱着眉:“你去了趟翰林院就再也没回来,我跟娘急得四处寻你,恪舅舅往翰林院跑了一回,不成想里头空无一人,还是老祖宗料事如神,说你些许被吏部扣在里边做了批阅官。”

放下汤碗,华宓君小手探进被褥揪了下盛言楚大腿上的肉,嗔怒埋怨:“你逞什么强,下年再指使你做批阅官,你可别太较真,认认真真批‘丁’做什么,别到时候惹得一身骚。”

盛言楚疼得嗷呜一声,修长的五指探进被窝拉着华宓君的手覆在自己的大腿上揉搓,揉着揉着华宓君的脸嗖得一下绯红,小声嘟囔着不要脸。

程春娘没听清儿媳说什么,正欲问,低头见轻薄的被子拱了起来,程春娘顿时语塞。

桂榜张贴后第二天,诚如华宓君所言,有考生因不满乡试成绩硬着头皮去贡院复查了考卷,不巧,正是盛言楚批阅的‘丁’类。

就在秦庭追等人都以为此等考生会对盛言楚暗搓搓施展报复时,那考生的的确确往盛家去了,但不是偷偷摸摸的去,而是规规矩矩的递了草帖。

消息一传开,连老皇帝都乐呵呵的过问了一嘴。

御书房里围了一圈问安的大臣,戚寻芳笑着将盛家发生的事说给老皇帝听。

“…王秀才拿着批着‘丁’字的考卷找上了盛大人,据盛家的下人说,王秀才见到盛大人,二话不说就磕头。”

夏热渐消,然老皇帝染疾却没见好,此刻歪在那轻哼:“磕头?”

见老皇帝说话声不太明朗,底下大臣脸色变幻,戚寻芳面容上浮起一抹悲哀,强撑着笑:“是呢!学生拜见老师可不得三跪九叩。”

老皇帝大喘一口气,借着苗大监的手撑着坐靠起来,眼露迷离,喉咙里发出一丝笑:“有趣,往年也有憨直的批阅官打‘丁’,怎就没这般和谐?”

戚寻芳忙将原因道出来:“只因盛大人给的理由充分,也是奇了,那王秀才看了盛大人批写的建议后,竟抹泪说他悟了。”

悟了啥戚寻芳不清楚,但也不难猜到,左不过是明白了解题思路。

老皇帝是真高兴,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的红晕,当着众大臣的面将盛言楚夸了又夸。

“科考原就该这样,你们身为批阅官,能让考生信服你们批判的答案,这才是下了真功夫。”

底下大臣连连称是。

说了一大段,老皇帝累得慌,瘫那休息了会复道:“传朕口谕,知会吏部考功司——”

臣子堆里的秦庭追闻声拱手站出来,床榻上的老皇帝沉声吩咐:“从下年起,从县试到会试,每个批阅官手中都必须评出至少十份‘丁’类考卷,且要随榜张贴出去,谁胆敢胡乱批阅,朕要他的脑袋!”

秦庭追领命而去,快马加鞭五六日不到,这条诏令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往各地。

此等做法有读书人抱怨,亦有人觉得甚妥。

临朔郡和咸庆郡等南边郡府考乡试前遭了一场大雨,故而考试时间往后顺延了几天,诏令传到这些地方时,贡院的批阅官仍在披星戴月的改卷。

几郡郡守琢磨了一番,随后大手一挥,决定延迟放榜日期,今年就开始执行政令。

九月初,最迟的一波桂榜终于贴了出来。

金灿灿的榜单后边还挂着一堆小尾巴,仔细一看,全是批了‘丁’类的题目答卷。

贡院还算有良心,没有直接挂出大名,而是将得了‘丁’类的题目截出来誊录后才张贴,因而除了考生自己,无人知道这些题是谁答的。

并不是落榜生才会得‘丁’,有些考中举人的卷子中也会有一两道‘丁’类的评分。

“这不是——”桂榜下的一考生忙捂住嘴。

“有你的吗?”旁边的人问。

“没。”刚出炉一炷香的新鲜小举人红着脸撒谎摇头。

等同窗一走,小举人忙凑到前灼灼地盯看着上边的批阅建议。

看完后,小举人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通透。

原来还可以这样解答…

贡院门口抱怨的声音也有,不过能考中秀才的人都不是傻子,心知抱怨没用,何况说多了容易对号入座,索性便歇了嘴。

九月初,临朔郡等地将科举新政实施后的成效汇总上报给朝廷,得知反响不错,老皇帝愉悦地命苗大监往盛家送去一盘新鲜的瓜果。

宫里的人一走,华宓君立马沉着脸将瓜果用竹笼罩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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