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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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淹死了,”她说,“妈妈不想告诉我。那很笨,我觉得,您觉得呢?我是说,我都十二岁了。”

“你和乔伊斯是朋友吗?”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个很好的朋友。她有时候给我讲很有意思的故事。关于大象还有王公什么的。她去过印度。我希望我也能去,我和乔伊斯过去经常分享彼此的秘密,我不像妈妈有那么多东西能讲。妈妈去过希腊,您知道。她就是在那儿认识阿里阿德涅阿姨的,但是她不带我去。”

“谁告诉你乔伊斯的事儿的?”

“佩林夫人,我们的厨师。她和来打扫的明登夫人谈论来着。有人把她的头摁进了一桶水里。”

“你对凶手是谁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她们好像也不知道,但是她们真的太笨了。”

“那你知道吗,米兰达?”

“我不在那儿。我嗓子疼,还有点儿发烧,所以妈妈不让我去参加晚会。但是我想我应该知道。因为她是被淹死的。这也是为什么我问您有些人是不是生来注定就要被淹死。咱们从篱笆这边钻过去。小心您的衣服。”

波洛紧跟在她身后。石矿花园篱笆墙上的出口更适合他这位身材像小精灵一样纤细的小向导——那对她来说简直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但她还是很贴心地提醒波洛,小心旁边的灌木,并且替他拉开篱笆上多刺的枝条。他们从一堆混合肥旁边钻了出来,在一个废弃的黄瓜架后面拐了个弯儿,那里立着两个垃圾桶。从那儿开始就是一个整洁的小花园,里面种的大多是玫瑰,一条宽宽的路通向一栋小平房。米兰达领着他从一扇打开的落地窗进去,像一位收藏家刚刚保护好一个稀有的甲虫标本一样骄傲地宣布:“我把他平安带来啦。”

“米兰达,你带他钻篱笆过来的,对吗?你应该带他走大路从侧门进来。”

“这条路更好,”米兰达说,“又近又快。”

“我想也更难走。”

“我忘了,”奥利弗夫人说,“我给你介绍过了吗,我的朋友巴特勒夫人?”

“当然,在邮局的时候。”

所说的介绍实际上只是在邮局柜台前排队的时候一起待了一小会儿。现在波洛可以更好地近距离观察奥利弗夫人的朋友了。之前他的印象只局限于一个穿着雨衣、裹着头巾的苗条女人。朱迪思·巴特勒大概三十五岁,如果说她的女儿是森林女神或者树仙,朱迪思则更有水中精灵的特质,她可能是一位莱茵河女神。金黄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她的肩头,面容精致,长脸蛋儿,微微凹陷的双颊,长长的睫毛下闪烁着一双海绿色的大眼睛。

“我很高兴能当面向您道谢,波洛先生。”巴特勒夫人说,“阿里阿德涅请您来,您就屈尊过来了,您真是太好了。”

“我的朋友奥利弗夫人让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波洛说。

“油嘴滑舌。”奥利弗夫人说。

“她确信,非常确信您一定会查出这一桩残忍案件的真相。米兰达,亲爱的,你能去一趟厨房吗?把烤箱上面金属托盘里的烤饼端过来。”

米兰达很快就不见了。临走之前她对妈妈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好像在说“她要把我支开呢”。

“我不想让她知道,”米兰达的妈妈说,“关于这——这件恐怖的事。但是从一开始就希望渺茫。”

“是的,确实,”波洛说。“在居民区,没什么比灾难,特别是让人不愉快的灾祸传播得更快的了。无论如何,”他补充道,“没人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生活一辈子。孩子似乎在这方面更敏感。”

“我忘了是斯彭斯还是沃尔特·斯科特爵士说过:‘你们中有个小伙子在做记录。’”奥利弗夫人说,“但是他肯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乔伊斯·雷诺兹似乎真的看见了一桩谋杀案,”巴特勒夫人说,“虽然这很难让人们相信。”

“相信乔伊斯曾经见过?”

“我是说如果她真的见过这样的事,她怎么以前从没说过?那不像乔伊斯的风格。”

“这里所有人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波洛温和地说,“都是这个女孩儿,乔伊斯·雷诺兹,总是撒谎。”

“我猜有可能是,”朱迪思·巴特勒夫人说,“一个孩子编了一个故事,而恰巧那是真的。”

“这正是我们的出发点。”波洛说,“毫无疑问,乔伊斯·雷诺兹被谋杀了。”

“你已经开始调查了,也许你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奥利弗夫人说。

“夫人,请不要问我不可能的事。你总是太心急了。”

“为什么不呢?”奥利弗夫人说,“现在的社会,如果不加紧催着的话,很多人什么事儿都干不成。”

这时米兰达端着一盘烤饼回来了。

“我把这些放在这儿行吗?”她问,“我希望你们已经谈完了,或者你还需要我从厨房拿些别的什么?”

她的语气稍微有些抱怨。巴特勒夫人把乔治亚式的银茶壶放在壁炉的围栏上,打开电水壶的开关,水一开就马上关上了,然后立即把水倒进茶壶里,给大家斟上茶。米兰达把热腾腾的烤饼和黄瓜三明治分给大家,举止既庄重又优雅。

“我和阿里阿德涅是在希腊认识的。”朱迪思说。

“我掉进了海里,”奥利弗夫人说,“那时我们正从一个小岛上回来。海浪很大,水手们总在船漂离海岸最远的时候喊‘跳啊’,当然这是对的,但是你总觉得那不太可能,所以你犹犹豫豫,当你终于鼓起勇气,在看起来离海岸很近的时候跳了下去,当然在那瞬间,船又荡远了。”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朱迪思把我从海里捞了出来,这也让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是吗?”

“是的,确实。”巴特勒夫人说,“还有,我喜欢你的教名,”她补充道,“不知怎的,我感觉特别适合你。”

“是的,我猜那是个希腊名字。”奥利弗夫人说,“那就是我的本名,而不是我自己取的笔名。但是我从来没碰到过发生在阿里阿德涅身上那样的事。我从没被我最爱的人丢弃在一个希腊小岛上(注:阿里阿德涅(ariadne),古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的女儿。因帮助雅典王子忒修斯杀死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而相爱。后命运女神梦谕忒修斯,他们的爱情不被祝福,他们的结合只能带来厄运,于是忒修斯将熟睡中的阿里阿德涅独自留在了纳克索斯岛上,自己驾船离开了。)。”

波洛抬起手摸着胡子以掩饰他情不自禁的微笑。一想到奥利弗夫人成为一个被抛弃的希腊少女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不可能都按我们名字所取的那样活着。”

“对,的确。我想象不到你把情人的头砍下来的样子。我是指,朱迪思和荷罗孚尼,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对吗?”

“那是她爱国的表现,”巴特勒夫人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因此赢得了很多赞扬和奖赏。”

“我不是很清楚朱迪思和荷罗孚尼的故事。是《新约外传》里写的吗(注:应出自《旧约全书·犹滴传》。犹滴,又译朱迪思,犹太美貌寡妇。当犹太民族遭遇敌军围困时,朱迪思依靠上帝的帮助,用美人计刺杀敌军首领荷罗孚尼,割下他的首级,顺利拯救全民族。)?但是,如果仔细想的话,人们会给其他人——我是指他们的孩子,取一些很奇怪的名字,是吧?把钉子钉进一个人脑袋里的是谁来着?雅亿或者西西拉。我永远都分不清这两个名字哪个是男人哪个是女人。雅亿,我想。我想不出来哪个孩子的教名是雅亿(注:出自《圣经》。以色列女士师底波拉召来巴拉率领一万人迎战迦南王耶宾的军长西西拉,西西拉战败,逃到雅亿的帐篷,向雅亿讨水喝。雅亿为示热情,降低他的警觉,用自己的奶来款待他。当他睡着了,雅亿悄悄地到他旁边,用锤子将帐篷的橛子钉进他的鬓角,将他杀死。)。”

“她把一只盛着黄油的贵重盘子放在他面前。”米兰达正要撤走茶盘,突然停下来开口说道。

“别看我,”朱迪思·巴特勒夫人对她的朋友说,“我没引导米兰达读《新约外传》。那是她学校里的课程。”

“这在现在的学校里很不寻常,不是吗?”奥利弗夫人说,“现在他们已经转为教伦理知识了。”

“埃姆林小姐不一样,”米兰达说,“她说现在我们去教堂听到的都是现代版本的《圣经》里的故事和训诫,那些已经没什么文学价值了。我们至少应该了解钦定版本里那些优美的散文和无韵诗。我很喜欢雅亿和西西拉的故事。”她补充道,“我永远也不会,”她一脸沉思地说,“想到自己去做那么一件事。我是指,趁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把钉子钉进的他脑袋里。”

“我也不想那样做。”她的妈妈说。

“那么你会怎么处置你的敌人呢,米兰达?”波洛问。

“我会很仁慈,”米兰达一边沉思一边温和地说,“这样很难,但我还是宁愿那样,因为我不喜欢伤害。我会用一种能让人们安乐死的药,他们会睡着,做一个美梦,只是不会再醒来。”她拿起一些茶杯和盛面包、黄油的碟子,“我去洗碗,妈妈,”她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带波洛先生去花园看看,有些伊丽莎白女王玫瑰还开着,在花坛后面呢。”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走了出去。

“米兰达真是个让人惊奇的孩子。”奥利弗夫人说。

“您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儿,夫人。”波洛说。

“是的,她现在很漂亮。但是不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小孩子有时候会有婴儿肥,看起来像一只喂饱了的小肥猪。但是现在——现在她看起来像一个小树精。”

“她肯定特别喜欢您家附近的石矿花园吧。”

“我有时候真希望她没那么喜欢那儿。在一个被孤立的地方闲逛太让人紧张了,即使离人群和村庄很近也不行。人们——哦,现在人们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的。这也是为什么您必须查清乔伊斯身上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波洛先生。因为不知道谁是凶手,我们一分钟也安宁不了——我是指,为了我们的孩子。阿里阿德涅,你先带波洛先生去花园好吗?我稍后去找你们。”

她拿着剩下的两个杯子和一个盘子去了厨房。波洛和奥利弗夫人从落地长窗走了出去。这个小花园和大多数秋天的花园一样,残留着几株一枝黄和紫菀,一些伊丽莎白女王玫瑰高昂着优美得如同雕像的粉色花盘。奥利弗夫人快步走到一个石椅旁,坐下去,然后示意波洛坐在她旁边。

“你说你觉得米兰达像一个小树精,”她说,“那你觉得朱迪思呢,她像什么?”

“我觉得朱迪思应该叫乌狄妮。”波洛说。

“一个水中女神,没错,她看起来就像刚从莱茵河、大海或者池塘之类的地方出来的。她的头发总像是刚在水里浸湿一般,但是一点儿也不显得凌乱或者疯狂,是吧?”

“同样,她也是个非常迷人的女人。”波洛说。

“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还没来得及想呢。我只觉得她漂亮、有魅力,而且好像有什么事让她非常担心。”

“好吧,当然,不应该担心吗?”

“我想知道,夫人,你对她的了解和看法。”

“我是在旅行途中跟她认识并熟悉的。你知道,旅途中交到的非常亲密的朋友一般只有一两个,其他的,也许会喜欢彼此,但是你不会费事再去看他们。只会有一两个让你破例。好吧,朱迪思就是我想再见面的少数人中的一个。”

“在那之前你不认识她?”

“是的。”

“那你了解她的情况吗?”

“呃,就是些平常的事儿。她是个寡妇,”奥利弗夫人说,“她的丈夫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是个飞行员,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丧生。汽车连环相撞事件,我记得是这样的,一天晚上从高速下到普通公路的时候撞上了之类的。他没给她留下什么财产,我猜。这件事让她非常伤心,她不喜欢提起他。”

“她只有米兰达这一个孩子吗?”

“对,朱迪思在附近做些文秘类的兼职,但她没有正式工作。”

“她认识住在石矿府的人吗?”

“你是说老上校和韦斯顿夫人?”

“我是指前房主,卢埃林-史密斯夫人,是她吧?”

“我想是。我听人提过这个名字。但是她两三年前就死了,人们就很少谈起她了。还活着的这些人对你来说还不够吗?”奥利弗夫人有些愤怒地责问道。

“当然不够,”波洛说,“我们还得调查这里死去和失踪的人。”

“谁失踪了?”

“一个互换生女孩儿。”波洛说。

“哦,好吧,”奥利弗夫人说,“她们经常失踪,不是吗?我是说,她们从别的地方来到这儿,拿着发给她们的工资,然后直接去医院,因为怀孕了。她们生下孩子,给他们起名叫奥古斯特、汉斯或者鲍里斯这类的。她们来这儿是为了跟某个人结婚,或者是追随和她相爱的某个年轻人而来。你不会相信朋友们跟我讲过的那些事!那些互换生女孩儿,她们要不就是上天给那些不堪重负的妈妈的礼物,让你永远不想和她们分开,要不就偷袜子——或者被杀了——”她停下来,“哦!”她说。

“冷静点儿,夫人,”波洛说,“现在没有理由认为有个互换生女孩儿被谋杀了——很可能正好相反。”

“你说正好相反是什么意思?这没道理。”

“也许没有。都一样——”

他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一句话。

“你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发生在过去的一些事。”

“你好像总是纠结过去那些事。”

“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波洛简洁地说。

他把笔记本递给她。

“想看看我写的是什么吗?”

“当然想。我敢说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你觉得很重要需要写下来的,我总感觉无关紧要。”

波洛举起黑色的小笔记本。

“死亡名单:卢埃林-史密斯夫人(有钱),珍妮特·怀特(学校老师),律师事务所员工——被刀砍死,有伪造前科。”

下面写着“呼唤声女孩儿失踪”。

“什么呼唤声女孩儿?”

“我朋友,斯彭斯的妹妹,这么称呼她,她指的就是咱们说的互换生女孩儿。”

“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因为她很可能卷进了一些法律麻烦中。”

波洛的手指移到下一行。那里只写了两个字——“伪造”,后面还画着两个问号。

“伪造?”奥利弗夫人说,“为什么要伪造?”

“我也想问。为什么要伪造?”

“伪造什么了?”

“一份遗嘱,或者可以说是遗嘱的补遗条款。一条对互换生女孩儿有利的补遗。”

“她对死者施加了不当压力?”奥利弗夫人提示道。

“伪造要比施加不当压力严重很多。”波洛说。

“我看不出来这些和可怜的乔伊斯被杀有什么联系。”

“我也是,”波洛说,“但是,这样才更有意思。”

“下面这个词儿是什么,我看不清。”

“大象。”

“这和哪件事儿都没关系吧。”

“可能有,”波洛说,“相信我,可能会有关系。”

他站起来。

“我必须走了,”他说,“请替我对女主人说抱歉,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很高兴能见到她和她美丽而特别的女儿。告诉她,照顾好那个孩子。”

“‘妈妈天天对我说,不要和朋友在树林里玩耍。’”奥利弗夫人引用道,“好吧,再见。如果你喜欢这么神秘,你就继续神秘吧。你甚至都没说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明天上午约好了要去曼彻斯特的富勒顿、哈里森和莱德贝特事务所。”

“去干什么?”

“讨论伪造的事。”

“然后呢?”

“去和当时在现场的几个人谈谈。”

“晚会上的?”

“不是——在晚会准备过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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