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克拉珀姆厨师失踪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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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担心呢,”托德太太说,“就会说,‘行了行了,再雇一个就是了’。他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看待此事!啊,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真是气死我了!他还说,‘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走了正好’。”

“那么房子里住的其他人是什么态度,夫人?”

“你说的是我们的房客辛普森先生吗?他呀,只要不影响他吃早餐和晚饭,他才不操心其他事呢。”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夫人?”

“他在一家银行工作。”她说了个银行名字。我微微一惊,想起《布莱尔日报》上那条银行职员失踪的消息。

“是个年轻人?”

“我估计他有二十八岁,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不太爱说话。”

“我想和他谈谈,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和你丈夫谈谈。晚上我会专门再来一趟。我冒昧地建议你小睡一下,你看起来有点累。”

“可不是嘛,我也觉得非得休息一下不可了。你看,先是伊莱扎让我心烦意乱,然后又碰上昨天是减价日,我抢购了一整天。波洛先生,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手忙脚乱,各种事情纷至沓来,还有这么多家务要处理,当然不能全指望安妮去做啦,如果老这样下去,她可能就该抱怨了。唉,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不累坏呢!”

波洛嘟囔了几句安慰之词,我们就告辞了。

“这可太巧了,”我说,“那个失踪的银行职员戴维斯和辛普森在同一家银行工作,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吗?”

波洛莞尔一笑。

“哎呀,一个是失踪的银行职员,一个是失踪的家厨。还真看不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除非戴维斯可能在拜访辛普森时见到厨师,从此坠入情网,劝说她和自己一块儿远走高飞。”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但波洛毫无笑意。

“弄不好他不是劝她,而是胁迫她呢!”波洛对我的笑声很不以为然,“别忘了,黑斯廷斯,假如你打算过逃亡生活,身边带着个好厨师比带着个美女更实惠!”他稍停片刻继续说:“这案子相当离奇,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这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不错,还真有点意思!”

那天晚上我们返回艾伯特王子大街八十八号,见到了托德和辛普森两位先生。托德四十多岁,瘦长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哦,是呀,你说的是伊莱扎,”他心不在焉地说,“不错,我觉得她是个好厨师,而且很节俭,我很重视节俭这种品质。”

“你觉得她为什么这么突然地不辞而别?”

“噢,嗯,”托德先生更加茫然地说,“仆人的事嘛,难说得很。我妻子有些小题大做了,她焦虑过度才搞得自己这么累。其实这事很简单,再找一个就是了。我就是这么和她说的,不过就是个仆人走了,走了就走了呗,再找一个嘛,还有什么可说的?”

辛普森先生是个不太起眼的年轻人,戴副眼镜,寡言少语。

“我觉得我是见过她的,”辛普森说,“是个岁数比较大的女士,对不对?当然啦,我比较常见的是另一位,叫安妮,心地善良的女孩,喜欢帮助人。”

“这两个仆人彼此关系好吗?”

辛普森先生说他不是很确定,只能说觉得她俩还不错。

“你看,我们几乎一无所获,没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我们告辞出门后波洛说。本来我们早就可以走了,但托德太太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无非还是早上说过的那些,只是更加啰唆而已,害得我们很晚才离开。

“你大失所望吧?”我问波洛,“本来以为能不虚此行呢。”

波洛摇摇头。

“我当然得到了一些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他说,“不过我也不抱什么希望。”

出乎意料的是,波洛第二天早晨收到一封信。他读了信,气得满脸通红,把信递给我看。

简而言之,托德太太在信中表示抱歉,不劳波洛先生再为她的事情费心。她说与丈夫讨论之后她已经明白,这件事纯属家事,把侦探拉进来调查是不智之举。托德太太随信还寄来一畿尼的咨询费。

“啊哈!”波洛气势汹汹地说,“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掉赫尔克里·波洛啦?我答应调查这件鸡毛蒜皮的破事纯粹是出于好心,嗯,这是多大的面子啊,他们居然这么对待我,一个畿尼就打发我走人!这完全是托德先生的手笔,我不会弄错的。但是他们休想,一千一万个休想!我要自己花钱来调查,需要多少花多少,即使三千六百个畿尼也在所不惜!非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是的,”我说,“但是从何着手呢?”

波洛平复了一下情绪。

“首先,”他说,“我们要在报纸上登广告,我想想,嗯,就写‘如果伊莱扎·邓恩与该地址联系,将会得到莫大的好处’。黑斯廷斯,你去把这个广告登在尽可能多的报纸上。我自己也要做些小调查。快去,快去,赶紧动手,越快越好。”

直到晚上我才又见到波洛,他一反往常故作神秘的做派,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我对托德先生的公司做了调查,他周三没有缺勤,在公司的口碑很不错,他的情况就是这样。然后是辛普森,他周四请了病假,没有去银行,但是周三他在银行。他和戴维斯的关系不冷不热,没什么特别的。看来这边查不出什么名堂,确实没有可疑之处。我们现在的希望就寄托在广告上了。”

广告如我们所愿在所有主要日报上刊登出来。按照波洛的指示,要每天都登,连登一周。他一反常态,全心全意地盯住这宗无聊的厨师失踪案,我觉得他把这看作一场尊严保卫战,大有不成功则成仁之感。在此期间有几件非常合他心意的案子提交给他,都被他挥之一旁。每天早晨他都会扑向刚到的邮件,如饥似渴地查阅一番,然后叹口气放下它们。

但我们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在托德太太到访后的那个周三,房东太太通报说一位叫伊莱扎的人来访。

“谢天谢地!”波洛叫道,“让她上来,立刻,马上!”

看到波洛如此着急,房东太太匆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领进了邓恩小姐。我们千方百计找出来的这个人正如人家描述的那样,个子高高的,身材胖胖的,是位极其体面的女士。

“我是看到广告才来的,”她解释说,“我想一定是有些事搞混了或是误会了,可能你们还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遗产。”

波洛凝神看着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是这么一回事,”他解释说,“你以前的女主人托德太太十分挂念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她怕你是遇到了不测。”

伊莱扎·邓恩大吃一惊。

“难道她那天没有收到我的信?”

“她没有收到你一个字。”波洛停顿了一下,循循善诱地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

伊莱扎·邓恩不需要诱导,她立刻竹筒倒豆子,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

“周三晚上我正要回家,快走到家门口时,一位先生叫住我。他个子很高,留着胡子,戴一顶宽大的帽子。他问,‘是伊莱扎·邓恩小姐吗?’我说‘是的。’他又说,‘我刚才到八十八号找你,他们说我会在这儿遇到你。邓恩小姐,我是专程从澳大利亚来找你的。你是否碰巧知道你外祖母的闺名?’我说,‘是简·埃莫特。’‘完全正确。’他说,‘现在请你听我说,邓恩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以前对此事闻所未闻,听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的外祖母有个亲密朋友叫伊莱扎·利奇。她去了澳大利亚,嫁给那里的一个阔佬。她生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所以她丈夫的遗产全部由她继承。她在几个月前去世了。在她的遗嘱里,留给你一幢在英国的房子和一大笔钱。’”

邓恩小姐说:“他这几句话把我弄蒙了,刚开始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肯定看出了我的怀疑,就笑着说,‘邓恩小姐,你不相信我这很正常,你看,这是我的证明材料。’他递给我一封墨尔本的律师赫斯特和克罗特切特写的信以及他的证件,证明他就是其中那个叫克罗特切特的律师。‘不过要继承遗产还有一两个条件,’他说,‘我们的委托人有点古怪,她要求你必须在明天十二点以前住进那幢房子(房子位于坎伯兰郡),还有一个不足挂齿的条件,只是个规定而已,就是你不能再干家政服务这种工作。’我的脸一沉,问他,‘噢,克罗特切特先生,’我说,‘我是个厨师,你去主家找我时他们没告诉你吗?’‘好啦,亲爱的。我没想到你是厨师,我以为你是女伴或是家庭教师呢。这可太遗憾了,唉,真是太遗憾了。’

“‘这样我就不能得到那些遗产了吧?’我一定显得很着急。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要拐弯抹角绕过法律规定总是有办法的,邓恩小姐。我们是律师,知道怎么变通处理这类情况。现在有个办法,你今天下午就放弃这份厨师工作。’‘可我这个月还没干完呢。’他微微一笑,‘亲爱的邓恩小姐,只要你不要当月工资,分分钟就可以放弃工作离开雇主。你的女主人知道了这些情况是会理解你的。现在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你必须马上动身,赶去国王十字街站,搭乘十一点零五分开往北方的火车。车票大约十英镑左右,我先替你垫上。你在车站给你的雇主写个便条,我会亲自交到她手里,并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么安排我当然会同意。于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坐在火车上奔向北方,但仍然惶恐不安,感觉头昏眼花的。火车到达郡首府卡莱尔市时,我对此事还是半信半疑,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自己可能碰上了传说中的骗局。没想到,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地方时,律师已经在那里恭候,一切事情正如他告诉我的那样,有幢漂亮的小房子,每年另有三百英镑收入。迎接我的律师也提供不了更多的情况,他们只是收到伦敦一位先生寄来的信,指示他们把房子和头半年的生活费一百五十英镑交给我。克罗特切特先生把我留在原来住处的东西送了过来,但并没有女主人的只言片语。我估计她很生气,而且眼红我的好运气。她还扣下了我的箱子,只是用纸打包了我的衣服。不过,如果像你所说,她根本就没收到我的信,肯定会觉得我很不够意思。”

她滔滔不绝的讲述过程中,波洛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完后,他点点头,显得很满意。

“谢谢你,小姐。正如你所说,这件事确实透着点诡异。劳你专程前来,请收下我的谢意。”他递给她一个信封,“你马上就回坎伯兰吗?请记住一个小小的忠告:无论如何,不要放下厨艺。如果情势发生变化,有一技傍身,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客人离去后,波洛嘀咕着,“也许她这个阶层很多人都是这样。”波洛的神情严肃起来,“快,黑斯廷斯,现在时间很紧迫,你快去叫出租车,我给贾普写个便条。”

我叫来出租车时,波洛已经急不可耐地站在门口台阶上等我了。

“我们去哪儿?”我也开始心急火燎。

“我们先找个专递送这个便条。”

便条送走后,我们回到出租车上,波洛把地址告诉司机。

“克拉珀姆,艾伯特王子大街八十八号。”

“我们现在去那儿吗?”

“不错,不过说句实话,恐怕我们会晚到一步,那只小鸟已经鸿飞渺渺了。”

“那只小鸟是谁?”

波洛笑了笑。

“是那位不起眼的辛普森先生。”

“什么?”我大吃一惊。

“不要这样嘛,黑斯廷斯,千万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懵然无知,毫无察觉。”

“厨师被人哄骗走,是免得她在场碍事,我想到过这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出于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辛普森想把厨师远远支开呢?是不是她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一些事呢?”

“厨师什么都不知道。”

“噢,那他——”

“他想把她支走,好得到她的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钱,还是那份澳大利亚遗产?”

“哎呀不是的,我的朋友,根本是两码事。”他稍停片刻,很郑重地说,“是个有磨损的旧箱子。”

我白了他一眼,他的话听起来太离谱,我疑心他故意逗我,不过他似乎没这意思,面部表情非常严肃。

“如果他需要箱子,肯定会去买一个!”我顶撞道。

“他并不想要新箱子。他想要有人用过可以说清楚来源的箱子,一个很体面不会被随便打开的箱子。”

“波洛,”我更生气了,“你太过分了,你是在戏弄我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

“你没有辛普森那样的头脑和想象力,黑斯廷斯,所以看不出是怎么回事。事情是这样的:周三晚上,辛普森哄骗厨师离开。他很容易就可以弄到打印好的证件和律师函,还愿意支付一百五十英镑生活费和一年的房租以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邓恩小姐没有认出他,因为他用胡子和大帽子装扮成了另一副模样,说话略带澳大利亚殖民地口音,完全瞒过了她的眼睛。这都是周三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那天他还顺手牵羊将价值五万英镑的可转让证券纳入了自己囊中。”

“辛普森偷的?不是戴维斯偷的吗?”

“别急,请允许我说下去,黑斯廷斯。辛普森知道盗款的事周四下午就会暴露。他周四没有去银行,却藏在戴维斯通常吃午饭的地方守株待兔。也许见面时辛普森向他承认了盗款之事,承诺将把证券还给戴维斯。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哄骗着戴维斯随自己回到克拉珀姆。那天女仆应该外出闲逛,托德太太照例去抢购减价商品,房子里没有人。按照他的如意算盘,盗款被发现时,戴维斯正好失踪,那还用说吗?不是戴维斯偷的还能是谁?而他辛普森先生则安然无恙,第二天规规矩矩地回去上班,在大家眼里仍是那个老实不起眼的职员。”

“那么戴维斯呢?”

波洛做了个杀人的手势,缓缓地摇摇头。

“这么处心积虑的冷血谋杀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恐怕事实就是这样。对于谋杀者来说,如何妥善处理尸体是个难题,不过辛普森早已做好准备。安妮提到邓恩出门时显然打算当晚回来做晚饭(记得她说晚上吃炖桃子吗?),尽管如此,有人来取她箱子时,发现她的箱子早已打包捆好。这件事立刻引起我的注意。是辛普森带口信给卡特·帕特森叫他周五来取箱子,又是辛普森周四下午捆绑好箱子。那口箱子岂不是太可疑了吗?一个女仆不辞而别,派人来取自己的箱子,箱子已经以她的名义贴好标签,写好寄送地点——多半是伦敦附近的一个火车站。周六下午,辛普森假扮成澳大利亚人,领取了箱子,重新贴上新标签,写上新地址,把箱子托运到别处,仍然注明‘留局待领’。当箱子里的尸体开始发臭让人不得不强行打开时,已经时过境迁,只能追查到这样的结果:是个留胡子的澳大利亚人在伦敦附近的火车站托运这个箱子。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会牵扯到艾伯特大街八十八号,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我们到了。”

波洛果然没有料错,辛普森几天前已经离开了。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通缉令随着无线电波迅速布下天罗地网。警方在“奥林匹亚号”轮船上逮住了辛普森,当时他正准备前往美国。

在格拉斯哥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到有个寄给亨利·温特格林先生的铁箱子很可疑,他们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着不幸的戴维斯的尸体。

波洛没有兑现托德太太的一畿尼支票,而是镶在镜框里挂在起居室墙上。

“这是个小小的警示,黑斯廷斯。提醒我永远不要轻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有不懂礼数的人。你看,一个失踪的厨师,就牵扯出一个冷酷的杀人犯。哎呀,这是我处理过的最有意思的案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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