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双重罪恶(2 / 2)
“达兰特小姐要不是正好面对窗户坐着,也不会看见。”我边想边说。
“不过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箱子,没什么关系。”波洛说道,“好了,我们别为这事伤脑筋了。”
其实放不下的是他,当我们回归自己的座位,继续赶路时,他又忍不住给玛丽·达兰特小姐上了堂常识课,告诉她说话不谨慎是多么危险。她频频点头,但看得出来并不放在心上。
旅游大巴四点钟的时候到达夏洛克海湾,我们运气不错,铁锚饭店还有空房间。这是家迷人的老式饭店,坐落在一条小街上。
波洛打开箱子取出眼前要用的东西,开始用润须膏仔细修整自己的胡髭,准备出门拜访约瑟夫·艾伦斯。这时有人急急地敲着房门,我喊声“进来”,进门的是玛丽·达兰特小姐。她的脸色苍白,含着泪水,让我吃了一惊。
“我特别抱歉来打扰你们,可是出事了,有大麻烦了。我想起你说过你是侦探,对吗?”她问波洛。
“出什么事了,小姐?”
“我打开箱子,发现放微型画的鳄鱼皮公文包出了问题,它本来是锁住的,现在,你看。”
她拿出一个正方形鳄鱼皮小包,包盖松松垮垮地搭着。波洛接过皮包察看一番。显然,有人撬开了锁,用的劲还不小,留下了明显的撬痕。波洛看完了,点点头。
“里面的微型画呢?”他明知故问,好像非要确证一下。
“不见了,被偷了。噢,怎么办呢?”
“别这样,”我说,“我的朋友是赫尔克里·波洛,听说过他的大名吧?如果说有人能帮你找回那些画,那非他莫属。”
“原来是波洛先生,波洛大侦探啊。”
她满怀崇敬的语气大大满足了波洛大侦探的虚荣心。“不错,孩子,”他说,“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我本人。这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会想办法把画找回来。只是,嗯,我怕你来得太晚了。告诉我,你箱子上的锁是不是也被撬开了?”
她摇摇头。
“请让我看看。”
我们随她去了她的房间。波洛仔细地检查了她的箱子,显然锁是用钥匙打开的。
“这不算什么,这种箱子的锁匙很相似。现在,我们得打电话报警,还要尽快和小贝克·伍德先生取得联系。这事交给我吧。”
我陪他一起去,并且问他“怕来得太晚了”是什么意思。“是这样,我说过我的作用与魔术师截然相反,会让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但前提是没人捷足先登。你没明白?这就让你明白。”
他走进电话亭给伍德先生打电话。几分钟之后,他神情严肃地走出来,“嗯,正像我担心的那样,有人捷足先登了。半小时之前,有位女士带着微型画登门拜访,说自己是伊丽莎白·佩恩小姐派来的。他很中意那套微型画,立刻如约付了现金。”
“半小时之前,我们还在旅游大巴上摇晃呢。”
波洛语焉不详地说:“迅捷公司的大巴的确很迅捷,不过比起小汽车就差远了,比如说,开快车从蒙克汉普顿到这里比大巴至少快一小时。”
“那现在怎么办?”
“亲爱的黑斯廷斯,面对现实吧。我们已经报警了,也为达兰特小姐尽了力,而且——嗯,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去见小贝克·伍德先生。”
按照波洛的想法,我们立刻动身去见伍德先生。可怜的玛丽焦虑不安,怕她姑妈生气。
伍德先生下榻在海滨饭店,走在路上,波洛说:“她当然会生气,怎么能不生气呢?你想呀,把价值五百英镑的东西放在箱子里就走开去吃午饭,就这么放心?不管怎样,这案子有几个地方让人捉摸不透。比如说,为什么要撬开那只皮包?”
“好把微型画取出来呀。”
“有这么笨的贼吗?如果那个贼趁大家去吃午饭,在拿自己的箱子时对我们的箱子来个偷梁换柱,直接取出皮包放进自己箱子,扬长而去,不是更省事吗?何必多此一举当场撬锁。”
“他想看看微型画是不是在皮包里面。”
波洛一脸不以为然,但来不及反驳我了,因为我们已经被引进伍德先生的套房。
小贝克·伍德先生一看就令人生厌。
他身材魁梧,长相粗野,穿得像暴发户,手上的戒指镶着颗大钻石。他咆哮着说,不错,他没有怀疑此事有诈,他凭什么要怀疑?那个女人说她带来了微型画,而她确实带来了,品相很好,货真价实,没什么不妥。他有没有那些现金的号码?不,没有。再说了,波洛先生是何许人也,他凭什么来这里用这些问题烦我?
“没有别的问题了,先生。只有一件事,请你描述一下那个送货上门的女人,她很年轻,很漂亮吗?”
“不,先生,她既不年轻也不漂亮,根本谈不上。就是个平淡无奇的中年妇女,个头很高,头发灰白,皮肤发暗,似乎还长了点胡子。不是什么迷人的小妖精。”
离开时,我兴奋地对波洛说:“你听到没有,他说到胡子。”
“谢谢你提醒,我长着耳朵呢,黑斯廷斯。”
“那人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他确实不迷人,很不迷人。”
“嗯,我们应该可以抓住那个小偷,”我说,“我们见过他。”
“你怎么这么天真,有这么简单吗?难道你不知道有不在场证明这种说法吗?”
“你觉得他会有不在场证明?”
万万没想到,波洛立刻说:“我打心眼里希望他有。”
“你这人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小题大做,把事情搞得很复杂。”
“你说得对,亲爱的朋友,我不喜欢……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不费吹灰之力一击就中的目标。”
被波洛说中了。那个穿褐衣西服和我们同车出发的人叫诺顿·凯恩,在蒙克汉普顿下车后他直接去了乔治饭店,整个下午都没有离开。唯一对他不利的证词是达兰特小姐说的那番话,她说我们吃饭时,看见他从车里拿出自己的箱子。
“就算他当时真的在拿箱子,也没什么可疑之处。”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说完那句话,他继续沉默着出神,懒得和我再讨论此事。我非要他发表一些意见,他就敷衍地说在想我告诉他的胡子问题,让我也一边琢磨去。不过,我发现他晚上一直和约瑟夫·艾伦斯在一起,向约瑟夫·艾伦斯打听小贝克·伍德先生的事,因为他们两人住在同一间饭店,会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但不管他打听到什么,都守口如瓶,根本不告诉我。
见过警察之后,玛丽·达兰特乘早班火车返回埃伯茅斯。我们和约瑟夫·艾伦斯共进午餐。之后波洛宣布说他已经帮那位经纪人解决了麻烦,现在随时可以打道回府。“但不乘汽车,这次我们要乘火车。”
“你这么怕乘汽车,是怕遇见贼,还是另一位落难少女?”
“非也,黑斯廷斯,这两件事同样也会发生在火车上。我只是想快点回到埃伯茅斯,接着破我们的案子。”
“我们的案子?”
“不错,达兰特小姐当时恳求我帮助她。虽然已经报了警,由警方接管,但我不能因此袖手旁观。我专程来此地是为老朋友帮忙,但对于旅途中落难的陌生人也不能置之不理呀,这不是我赫尔克里·波洛的风格。”他端出大侦探见义勇为的架子。
“我估计你还没来到此地就已经有想法了。”我也摆出洞若观火的样子,“我们去买票时你一看到那位年轻人就露出奇怪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
“你不知道吗,黑斯廷斯?唉,你应该知道呀。呵呵,不知道也好,你可以接着猜。”
上火车之前,我们和负责此案的警督谈了谈。他已经见过诺顿·凯恩,并毫不介意地告诉波洛,他不喜欢那个年轻人,他对警方前来问话很生气,大发脾气,不承认警方的指控,说起话来却自相矛盾。
“我不知道他身在蒙克汉普顿是怎么捣鬼的,”他承认,“也许他将微型画交给同党,那同党立刻开快车赶过去。理论上可以这样推测,但要将他定罪还需要找到那辆车和那个同党。”
波洛点点头没说话。
“你觉得警督分析得对吗?”在火车上坐定后,我问他。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哪里有这么简单,人家干得聪明多了。”
“告诉我吧。”
“再等等,你很了解我,我的确有这毛病,喜欢把我的小秘密保留到最后时刻。”
“最后时刻快到了吗?”
“近在眼前。”
六点刚过,我们就回到埃伯茅斯。波洛立刻乘车赶往“伊丽莎白·佩恩”商店。店铺已经打烊,波洛还是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玛丽,看见我们她表现出惊讶和兴奋。
“请进来见见我的姑妈。”
她领我们走到店堂后面,去见一位年长的妇女。她白发苍苍,皮肤粉白,眼睛发蓝,像是从微型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她的驼背上披着披肩,披肩的饰带古老典雅,看起来相当珍贵。
“这就是大侦探波洛吗?”她说,嗓音低沉悦耳,“玛丽告诉我了,真是难以置信,大侦探要来帮助我们。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去做?”
波洛凝神看了她几分钟,然后鞠了一躬。
“佩恩小姐,嗯,装扮得不错啊,不过你真的应该留胡子。”
佩恩小姐顿时张口结舌。
“昨天你没有开门营业,是不是?”
“早上开门营业时我在这里,后来觉得头疼,就直接回家了。”
“不是吧,小姐,你当时头疼所以想呼吸点新鲜空气,是不是?我们都知道,夏洛克海湾的空气十分新鲜,让人心旷神怡。”
说完这几句话,他抓住我的手臂,拉向门口。临出门时,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你知道,什么事情休想瞒过我的眼睛。哼,收起你这套把戏吧。”
他看着她们,不怒自威。佩恩小姐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波洛对那女孩放缓了语气说:“小姐,你很年轻也很迷人,但做这种勾当就离监狱不远了,你愿意让你的青春和美丽凋谢在高墙后面吗?我,赫尔克里·波洛给你一句忠告,进去你就会追悔莫及了。”
随后他出门走到街上,我跟在他身边,完全莫名其妙。
“我的朋友,现在我可以对你开诚布公了。的确如你所说,从订票开始,我就留心了。那年轻人一说只订到蒙克汉普顿,那女孩突然就开始注意他。这很蹊跷,哪个女人会多看一眼他这样的人?根据我的直觉,旅游大巴上会发生什么事。接着,是谁看见那人从车上拿箱子的?是那位小姐,而且只有小姐。别忘了,她有意挑那个面对窗户的座位坐,一般情况下,女人并不喜欢那样。
“再接着,她来找我们,说她的东西被盗了,有人撬开了皮包。其中不合逻辑的地方我当时就指出来了。
“再往后看,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小贝克·伍德先生为这些赃物付了一大笔现金。既然是赃物,那么交易无效,这些微型画会还给佩恩小姐。她可以再卖一次,这样就能从中得利一千英镑,而不是五百英镑。我私下里调查了一下,发现她生意萧条,而且不是一般的萧条,眼看就要破产了。所以顺理成章,我知道了——姑妈和侄女两人是同谋。”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诺顿·凯恩吗?”
“因为他的胡子不像样子?罪犯可不是他那样的,他们要么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要么弄个完美的假胡子以便随时替换易容。佩恩小姐自作聪明地拿胡子来掩饰身份,你看,她这么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太太,身形高大干瘪,皮肤粉白,本来就没多少性别特征,再锦上添花地修饰一下,穿双大号鞋,脸上弄些斑点,上唇加几根稀疏的毛发,就造成了她所希望的双重印象。伍德先生说她是个男性化的女人,而我们则立刻联想到‘一个乔装打扮的男人’。”
“她昨天真的去了夏洛克海湾?”
“那还用说。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火车十一点钟离开这里,两点钟到达夏洛克海湾。回来的火车时间更短——就是我们返回时坐的那趟。它四点过五分离开夏洛克海湾,到这儿是六点十五分。显然,微型画根本没有放在皮包里,皮包则是出发前就给撬开了。玛丽小姐只要用她的魅力迷倒两个傻瓜就行了。而这两个傻瓜中有一个不傻,他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我不爱听这种话,打岔说:“那你说要帮助旅途中落难的陌生人时,是故意骗我。哼,你就这么骗我?”
“我从不骗你,黑斯廷斯,只是允许你自欺欺人。我说的陌生人是指小贝克·伍德先生,他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他说着脸色一沉,“哼,我还想到汽车公司那么漫天要价,特别是单程票价也和往返票价一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为我们游客出口气。你说得对,小贝克·伍德先生确实很讨人厌,也没有同情心,但他是一名游客!作为游客,黑斯廷斯,我们应该站在一起。我的立场是,支持所有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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