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2 / 2）

“先帝为什么旁人不赐，偏偏赐给你！”老太太喝问道。

简铭怔住。

“常胜侯，常胜侯……你真当你打了几场胜仗，便配得起先帝赐你这个一品军侯的爵位了？”老太太冷呵。

简铭板正的身形，突地晃了两晃，苍白的脸色并不比老太太强多少。

他知道为什么，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只听老太太明显苍老的声音又续道：“大齐北有戎狄，南有恶楚，东面要抵御倭贼、海盗，西要应付西域诸国……大齐军功出众的将军何其多，先帝放着那么多的功臣不赐爵位，怎么偏偏就把这个‘常胜侯’的爵位，赐给了你？”

她这样说着，像是在喝问简铭，亦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不甘。

“我们简氏一门，为大齐江山安稳一代代鞠躬尽瘁，也不过是世袭的武安侯。可你……呵！”老太太突地怆然而笑，苦笑。

简铭听得心如刀绞：“祖……老太太说的是！和兄长比，和祖父、父亲比，和简家的列祖列宗相比，我这点子军功又算什么呢？”

他原是想唤“祖母”的，却在出口的瞬间临时改口。

老太太听他改口，心口也痛了起来。

两个人一时之间，便都沉默了。

良久。

终究是简铭先开口：“……祖母消消气……若还是看孙儿……看孙儿碍眼，孙儿、孙儿搬出去也就是了。”

“你说什么！”老太太忽的抽气。

紧接着，她一掌拍在了八仙桌上：“你敢！”

简铭默然。

老太太胸口堵得慌，抖着手去摸桌上的茶盏。

简铭看得不忍，忙将那半盏参茶递到了老太太的唇边。

老太太颤巍巍地吞下两口参茶，又顺了好一会儿的气。

“你若还记得你姓什么，分家的事便休想！除非……除非你不姓简！”老太太厉声道。

简铭垂头不语。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方缓缓地道：“你既知道自己是谁，以后便莫起那等分家的心思……之前的事，便过去了！你好生养着她，让她只老老实实地当她的侯府少夫人，我不招惹她，也不让二太太去招惹她……便这么着，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吧！”

简铭听得这话，惶然抬头——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他今后与季凝只是夫妻的名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许有？

“祖母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简铭拔高了声音。

“是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老太太也拔高了声音。

简铭蓦地噤声。

脑中一阵电闪雷鸣，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简铭的脑中呼啸着……

“祖母是说……”简铭的嘴唇抖得厉害，似是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你既然已经明白了，还问我做什么？”老太太的心头划过不忍，转过脸去。

可是再不忍又如何？

“怎么会……”简铭的脑子里都是懵的，“她父亲是……”

“她父亲在先帝的时候便追随着先帝。你当什么人都能与先帝亦君臣亦挚友？你当以季海那点子胆子见识，能长长久久地在官场上混着？”老太太残忍地打断了简铭的想头。

言外之意，以季海的能为，宦海几十年，没惹得被罢官回家，甚至身败名裂，那不是季海这个人多有能耐，而是因为他曾为先帝挚友，先帝的余荫在庇佑着他。

“季海做官是没什么能耐，做朋友却是个好的。”老太太给季海其人下了判断。

简铭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寒意森森的。

他心里还是存着侥幸：“祖母知道……当年的事？”

老太太斜眉看他一眼，心中埋怨他事到如今还不肯面对。

可是这到底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了这些年的情分，更为了……

老太太的眼中浮上了倦意，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那些过往啊、回忆啊，反倒看得清楚了。

比睁着眼睛的时候，看得还要清楚。

现在还不是两眼一闭、不闻不问的时候呢！

老太太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当年季海和你父亲……”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简铭：“……还有先帝，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都是意气风发，彼此的关系好得什么似的。”

“后来，他们一同去了威州……那时候威州还不叫威州，故卫国还在。在那里，他们遇上了一个女子……”老太太蓦地不说话了。

简铭犹强自坚持着听着，却忽然没了下文。

“祖母？”他疑惑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疲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简铭恍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女子，是凝儿的生母？”

老太太听到那声“凝儿”，眉头紧锁。

她心底陡生一股子强烈的厌烦之感：“她的生母是谁，那不重要！你只要记得，她的父亲是谁！”

话说到最后，老太太的语气已经是不容转圜的绝然。

简铭被那绝然的语气打击得狠狠晃了晃神。

老太太不许他逃避，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铭儿！铭儿……这是你一辈子的名声，绝不能含糊，你可懂得？别人如何算计，你都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儿，你可知道？”

简铭双目张大，心头仿若被烈火烹烧，又痛又麻。

老太太生怕简铭不入心，手都是抖着的：“他们……多少人，都等着看咱们简家的笑话呢！你一定得时刻记牢，她的父亲是谁！”

“轰隆——”

一道惊雷，在简铭的脑中炸裂开来。

他突然被炸醒了，难以置信地摇头，极缓慢地摇头。

“祖母，”他苦笑地看着老太太，“在祖母的眼中，一个孩子的生母是谁，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