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所以,后来呢?”
看着水镜当中已经被定格画面,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过了几秒后在空荡荡的大厅响起。
在女人的问话声消失的下一秒,一声极淡的叹息声从角落里传出。
站在女人的身后看着镜中所显示出来的画面,另外一个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头发花白,步履微微有些蹒跚,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前朝的服饰,手中同时还拎着一盏奇怪的灯笼。
站在女人的侧后方,男人静静地看着水镜当中出现的画面,自己用目光描绘了一番后,低哑地笑了出来:“后面的内容,你应该都知道了。”
猛地转身看向男人,女人紧走了几步后站在他的面前,盯着男人略显浑浊的双眼,嗓音有些颤抖:“可是,可是我娘亲她……”
“她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拍拍女人,也就是裴安的肩膀,天师一步一步地走到水镜前挥了挥手,看着镜中显现出的裴长卿和陈萍萍两个人的背影迟缓地勾起唇角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决定。”
说到这儿的时候转头看向裴安,天师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的目光在裴安背后的链刃上转了一圈后抽回来看向现如今已经显得有几分破败的穹顶,笑着叹息着摇摇头:“你的娘亲啊,她从凌雪阁生,从凌雪阁长。凌雪阁的点点滴滴早就融进了她的血脉之中了。她的血脉里就刻着那句话,不问青史,不计浮沉。除尽外道,誓守皇天。”
手指在背后轻轻地抚过身后的链刃,裴安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已经微微翘起来的地板,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这句话,承泽舅舅跟我说过。”
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对着水镜做了几个手势,天师拍拍裴安的肩膀示意她看向镜子:“看完了,有什么想问的在问吧。”
嘴唇颤抖地看着镜中显现出的画面,裴安在看到最后裴长卿转过头来嘴角微微扬起的那个清浅的笑容的时候,用力吞咽了几下口水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蹭蹭自己的眼角故意硬着嗓音问道:“那您呢?您不是说衍天宗可以推衍天机,算到天劫吗?为什么这件事情没有告诉我娘亲。”
听到这句问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天师把手中的灯笼当做是拐杖拄着坐在地上,伸出一双遍布疤痕的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轻声问道:“你对……还有多少印象?”
坐在天师身边条件反射地抱住双膝,裴安撇头看了看天师的那双手,又看了看被定格在裴长卿嘴角的那抹笑容的水镜,又蹭了蹭眼角才低声说道:“我只记得娘亲在临走前喂了我一碗药,她说喝了这个我就可以摆脱尸毒的控制,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她还说要让我好好读书,只有好好读书好好学本事,才能成为将来我想成为的大英雄。但是她当时只说了这么多,在那之后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停顿了几秒,裴安转头看向身后的水镜,抿着唇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到水镜里的人,却只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凉。
“那一战过后,四顾剑断臂毁容,苦荷,谢必安武功尽失,叶流云身陨,李云羲昏迷五年。”仰起头看着高高的穹顶,天师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重现着当年的场景“当年的四大宗师现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一个半残的范闲,连天星卫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自顾自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酒壶对着嘴喝了一口,天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后才摆摆手对着正给自己拍背的裴安示意她坐回去:“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等到裴安一脸不放心地坐回去之后才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暗红色的血迹笑了笑,天师转头看着她突然问道:“陈萍萍呢?他还好吗?”
“我阿爹……”一时间有些犹豫,裴安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叹了口气“他估计快不行了,费伯伯说他可能也就这个春天了。”
说到这儿吸了吸鼻子,裴安的目光在大厅内扫视了一圈后才接着说道:“他自从那次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睡也睡不好吃也不太行。他总觉得我娘亲只是在跟他玩儿捉迷藏,跟他生气了,所以我就骗他说,你要好好养身体,要好好吃药吃饭,这样我娘亲高兴了就能回来了。就这么说,他现在一天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人也越来越瘦了。”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偶尔也跟我说,他总能在梦里梦见娘亲,说娘亲想让他好好活下去,但是他感觉娘亲的容貌在他的脑海中已经被某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一点点剥离。他最后为了能在娘亲回来之前不忘记她,直接把那三个字刻在心口上了。”
手指攥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裴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往天师的方向凑了凑:“承泽舅舅也是。他说,他现在恍惚的时候都觉得,我娘亲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也不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就会突然忘了。”
说到最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裴安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脸上充满了无助:“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除了阿爹,承泽舅舅,还有我,剩下所有人好像都已经忘了娘亲,连,连姥爷也是……”
听到这儿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天师拄着手边的灯笼缓缓站起身,挥散了身后的水镜:“走吧,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紧跟在天师身后站起身,裴安微微弯腰扶着他往里走:“您要是想拿什么东西让我去就行了,不用……”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裴安看到那扇已经破破烂烂的木门后的景象是就消失不见,她扶着天师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里面呈现出的浩瀚星海,张了张口:“这是……”
“你娘亲也来过这里。”抽出被裴安搀扶着的手臂,天师一手提着对现在的自己来讲有些沉重的灯笼,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周围的星海“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为了看她在走之后的万花谷和凌雪阁发生了什么,看看她曾经的那些师兄弟姐妹过得好不好。第二次,她说她想看看未来。”
这个时候再开口时发出的笑声已经是苍老的笑声,天师抬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站在星海当中环顾了一圈四周,冲裴安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拨开缠绕在自己身边的星海站到天师的身边,裴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到天师指着星海的深处,问道:“你告诉我,你站在这儿,看到了什么?”
“……星星。”目光在天师所指的方向看了半天,裴安转头看着对方脸上的皱纹,嘴唇蠕动了几下后才犹豫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突然笑了起来,天师转头看着裴安脸上的愧疚的神色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像是在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牵着裴安的手,带着她拨开身边的星星,一点点走进星海的深处。
跟着天师走进星海的深处,裴安突然发现原本在自己的身边还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的星星逐渐变得暗淡起来,等天师的脚步停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在一片黑暗中,有无数颗小小的石子一样的东西漂浮在半空中,却不再发亮。
“这世上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颗星星。”松开裴安的手站在原地,天师注视着眼前这片死寂的星海,不知过了多久后才缓缓开口“这颗星星伴随着人的一生,遇到危险面临灾难的时候,星星的光芒会变得暗淡,如果是一生顺遂,星星的光芒自然会明亮。”
停顿了很久过后,天师往前挪动了一步似乎想要把这里面的星星辨认清楚,声音低沉:“如果人死了,代表他的那颗星星,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师会问自己刚刚的那句话,裴安再看着眼前这片死寂的星海的时候忍不住鼻头一酸,泪水聚集在眼眶中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见自己在问:“所以,这些星星里面,有我娘亲的星星吗?”
“……没有。”自己也红了眼眶,天师在裴安陡然急促的呼吸声中踉跄地走进这片黑暗当中,伸手捧住一颗正在缓缓降落的星星放在自己的手里,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冰冷的触感,颤抖着吐出了那句话“她的星星,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
“……在她身死的那一瞬间,星象里已经看不到她的那颗星星了。”迟钝地转过身看向裴安,天师泪流满面却带着惨然的笑意“那天,我看着她和柳岩同归于尽,看着柳岩变成一滩脓水,看着裴长卿,变成了飞灰。身死,魂飞魄散,世上再无裴长卿此人。”
说道最后浑身颤抖,天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这颗永远不会再发出任何光芒的星星,声音嘶哑破碎:“柳岩死了,神庙也同样不复存在了,但是在神庙消失的同时,这天下会开始消除所有人对于裴长卿的记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消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有像你们这样跟她极为亲近的人的记忆才会一点点消散。若不是你最后喝的那碗药里是裴长卿用自己的血肉做的药引,你也会忘了她,永远,永远……”
呼出一口颤抖的空气,天师轻轻的用手指擦过自己手中的这颗星星:“以自己的身体做媒介,血肉做药引,这种事情也只有你娘亲能干得出来。她曾经跟我说,让我在最后一战过后,给你们所有人都喝那个什么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药,但是我没做。”
眼前突然浮现出了裴长卿在哄自己喝药时脸上的笑容,裴安怔怔地看着天师脸上的泪水,突然间明白了那个时候她脸上为什么会浮现出那样的笑容。
她的娘亲,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自己活下去……
“那,这些星星,都是谁?”在想明白这件事后身体摇摇欲坠,裴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开口时嗓音干涩。
她直愣愣地注视着这一片仿佛像是无尽的长夜的黑暗,看着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小石块,仿佛像是一个个印记,又像是一个个传说。
“这些是千百年来,为了这个天下,为了理想死去的人。”轻柔的把自己双手中捧着的那颗星星托起来,天师用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笑的肆意畅快“我曾经在这里问过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当你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缓慢地随着那颗星星的升起而仰起头,天师的眼角又有泪水轻盈地在他的脸颊边划了一道弧线,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说,为何而赴死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世间总用一些人,或者是事,是值得他们心甘情愿去赴死的。”
对着这一片星辰郑重地躬身行礼,天师在缓缓直起身后锤了锤自己的腰,扭头低哑地咳嗽了几声:“他们说,在他们的印象里,曾经有一个人告诉他们说,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所以他们可以为了这个理想而奋斗,他们希望通过他们的努力,终有一天能够实现这样的世界。”
挥挥手带着裴安退出这片星辰,天师站在门口的位置,看向曾经放着水镜的地方,转头看向了裴安:“我的大限也快到了,所以,这之后的路,就得让你自己走了。”
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子上的那抹血迹,天师自顾自地揉了揉裴安的头发:“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毕竟我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体验一次死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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