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神祭(1 / 2)
入了春的江南多雨,连续了几天的阴雨似乎依旧没有打算停止的意思,细细密密的雨丝斜着风卷来,润湿院前白梨一片。
冰凉的雨水浸透铺在屋顶上的茅草,滴滴答答的落在屋中用来接雨的盆里,苏灵郡放下玉简,起身把落满雨水的盥盆端过,换了新盆上去。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三次漏雨了,落水声还在继续,搅得他根本无心看书。
坐在桌边临窗而望,屋外斜风细雨,雾霭沉沉。
自打薛景阳离开之后,他的生活就变得像往常一样闲静,加上这段时间的阴雨连绵,他几乎足不出户,也无事可做,于是便每天都坐在这净舒别院中读书写字,桌案上放着洁白的纸,上面落着娟秀的簪花小楷。
他静默的望着屋外的人影,思绪在一点点的被拉扯到过去。
初入神祭是在六岁那年,从小教他学医的先生将他托付于白素清之手后便离去,从此杳无音讯。
他至今都记得,初遇师尊的那天,他无波无澜的心也为此颤动过。
那日的昆仑山同往常一样,寂静的仿佛能让人听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如此宁静安详的雪天,有一把花伞缓缓进入他的视线,那花伞上缠着数朵绽放着的白梅,当冷风吹过,它们便似有生命般的摇曳,散着清雅的香氛,漫溢在空气之中。
来的人衣袂飘飞,风流恣肆。
绣有祥云暗纹的长袍随着他缓慢沉稳的步伐从灰色的石阶上拂过,未染半粒浮尘。他袍里的蓝色长衣在白雪皑皑下衬的如同天空浮云,优雅宁静,雪白的束腰上挂有一枚玉佩,直直垂下。
他的白发有一缕垂在胸前,长眉斜飞之下是带着沉静笑意的双眸。
他闲适从容的走向苏灵郡,如同一株生在雪中的寒梅,孤傲而清冷。
在到达殿口时,白袍蓝衣的男子微微做了个手势,那把花伞便如风般散去,唯剩清香还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就是他?”男子的目光从苏灵郡脸上一扫而过,如同冷风徐来,震得苏灵郡一时回不过神。
“是的。这个孩子沉疴难愈,此举也是无奈之举,还请逸尘仙君多多照顾他。”年迈的先生拉过幼小的苏灵郡,将他推到白素清的面前,温声道,“快见过逸尘仙君。”
苏灵郡看呆了眼,说不出一句话,他停住搓着热气的双手,清澈的明瞳中倒映着白素清高贵俊冷的模样。
“这孩子生的倒是好看。”白素清对着苏灵郡莞尔一笑,虽是很和气的笑容,但他与身俱来的强大气场却还是让苏灵郡不由的战栗了一下。
他眼睛里闪过不安,慢慢挪步躲到了先生后面,怯怯地望着对面的男子,长长的睫毛扑闪如蝶翼。
白素清沉默了一瞬,他看了一眼柳思卿,随后笑道:“他这么舍不得你,如何肯跟我走?若不然你先替我留着,等日后本仙君抽空再来瞧瞧这个苗子到底是好是坏?”
苏灵郡点头如捣蒜的赞同。
“放心,灵郡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这点老朽敢肯定,他定会让你省心的。”柳思卿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又拍拍苏灵郡的肩膀,“去吧,以后逸尘仙君就是你师尊了,见他如我。”
“先生……”苏灵郡踟躇着,如水的眼瞳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终究是止于嗓中。
他挪着步伐,缓缓走向面前的男子,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先生。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白素清看的出孩子眼神里透出来的念念不舍,于是便主动问道。
“我可以说吗?”苏灵郡稚嫩的声音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白素清失笑:“当然可以。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趁现在吧,以后恐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回首,柳思卿依旧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一如往日般的温柔。
记忆虽然已经陈旧,但先生如人间皎月般的模样,直到现在,也是他毕生所向往。
苏灵郡低下了头,咬咬嘴唇,终是把那句“你会来接我吗?”换成了,“先生,我们还会再见吗?”
“若是还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柳思卿伸出枯瘦的右手,安抚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快去吧。”
年仅七岁的苏灵郡咬了咬牙,忽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先生多年的养育之恩,大恩不言谢,灵郡日后定会相报!”
然后,他站起身,拉住白素清宽广的衣袖,极力压制住眼里的泪水,转过头,不再说话。
“不错,我相信你,也相信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好弟子的。”白素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对柳思卿道,“待他长大,我一定要带他到届时的圣灵大会给墨云观的天师好好上一课,让他见贤思齐,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他眼神灼灼,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
“好了,你们快去吧。神祭事务繁多,你又是掌门,别再耽误时间了。”柳思卿长长叹息了一声,身体内的最后一口气恍若消散,他定身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离开,这才挥一挥袖子,消失在这冰天雪地里。
“你叫什么?”白素清拉着苏灵郡小小的手,撑着白梅缠绕的花伞,挡住随风吹来的雪花。
那双手温暖宽大,苏灵郡只觉得丝丝暖意顺着这双手逐渐游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这男子一眼,心里的戒备一点点放了下来,“我叫苏灵郡。”
“有表字吗?”白素清声音温柔了许多,“没有的话就叫鹤吧。”
苏灵郡点点头,从白素清的掌中抽出手,那股从掌心透来的暖意随之烟消云散。
“我看你身子薄弱,所以用灵气给你暖暖身子,你不用害怕。”白素清拉回他的小手,又注入些许灵气。
如沐春风般的暖意再次从掌心流向全身。
“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当做见面礼的,这枚玉佩便当做你我之间的信物吧。”白素清将腰间挂着的玉佩取下,递给他,“好好存着,别弄丢了。还有,日后做我弟子是必然要吃苦的,我希望你现在就知道,以免日后哭哭啼啼的。”他语气有些许的傲慢,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心高气傲。
苏灵郡接过玉佩,小心塞进怀中,望着对方的侧脸,从未有过的坚定漾过心头,日后,他也要成为跟逸尘仙君一样厉害的人,让先生不负期望,他也要仗剑天涯,悬壶济世,努力成为先生口中的正人君子。
想及此,他点点头,坚定回道:“我会努力成为您的好弟子的,请您放心。”
“真是个乖孩子。”白素清冲他微笑,“既然如此,那现在开始,你就需要深刻意识到你自己的身份。第一,你从今往后是我白素清的弟子,也会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为你取字“鹤”,只要你还是我徒弟,你就得忘记自己以前的名字。第二,卿风流逸望,真后来之秀,我赏罚分明。第三,本仙君希望你对你自己的要求是能够配上做我弟子。”白素清的身影微微停滞,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孩子,与方才不同,此时他的眼神中闪着严厉的光芒,让苏灵郡有些害怕。
“不过你也别怕,”他看着孩子目中含惧,语气又软了下去,“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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