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更微妙的是,裴缇从军时就与二叔谢砺一道出生入死,二十余年杀伐生涯,已是生死之交。平素虽也任凭调令,但比起武怀贞的忠诚不二,萧迈的公正不阿、大局为重,裴缇性情中颇存几分傲气,偶尔会对少年领兵的谢珽抱有微词。
今日他现身王府,已是耐人寻味。
此刻裴缇出言提醒,瞥向司裕的目光仍不无敌意,似尚未打消顾虑。
谢珽脸上波澜不惊,“我知道。”
哪怕从前不知,元夕夜瞧见少年骇人的身手,看到他毫无感情地夺走性命却不露半分杀气时,也能猜到个大概。
那样熟稔而无情的手段只属于杀手。
至于他是来自万云谷,还是千峰岭,总归都是杀手,来自哪里并无多大的区别。
此刻也不宜纠缠此事。
谢珽枉顾裴缇眼底的惊愕,看向了司裕,“相救之恩尚未答谢,反令你遭受污蔑,谢某委实过意不去。陆恪——先送司裕回住处调养伤势,等此间事毕再去答谢。往后若无允准,王妃身边的人也不许随意提审。”
这般安排,无异于彻底洗清嫌疑。
阿嫣原本还因司裕身份暴露而替他暗自悬心,闻言松了口气,愤愤不平的瞪了谢瑁一眼,又与司裕的目光撞个正着。
少年似对此浑不在意。
见阿嫣无恙,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甚至没多看谢珽半眼,径直转身扬长而去。临出门前,才冷冷道:“不是帮你。”
值得他出手的唯有阿嫣。
至于旁人生死,于他而言皆无关紧要,哪怕是滔天巨浪里去救一只猫狗,但凡阿嫣吩咐,他都会竭尽全力。
便是今日被捆来此处也无所谓。
谢珽听出了言下之意,却无暇顾及。
他将目光投向谢瑁,神情亦随之沉了下去,“大哥素来不问军中之事,与我更是疏远,这回倒难得殷勤。是觉得我重伤不治快死了,就迫不及待拿出这么个刺客泼脏水,要将太妃和王妃也一并收拾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谢瑁坐在轮椅里,心中暗生懊悔之余,竭力镇定。
谢珽却懒得跟他废话。
昨晚刺客招供后,陆恪顺蔓摸瓜,原以为要多费些功夫,谁知那线人竟未逃离魏州城,藏身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今晨天刚亮时,他甚至还跟一位扮作商人的眼线碰头换消息,那明目张胆的做派,仿佛笃定谢珽行将命丧,王府已无暇缉凶。陆恪当场将人拿下,连同与他碰头的那商人都收在囊中。
而那商人……实在经不住审讯。
谢珽递个眼色,陆恪迅速将人提到侧厅。
衣衫染血、手脚俱废的男人被拖进来扔在地上,武氏揽住阿嫣没敢让她多看,谢瑁的脸上却霎时血色褪尽。
因那两个人,谢珽捉得准确无误。
……
人证俱已提来,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
当着谢砺和众位武将的面,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商人没半点抵抗的意思,在陆恪的询问中,将所知之事尽数吐露。依着他招供出的买主形貌,陆恪早早就将谢瑁的长随带了过来,此刻推入厅中当面指认,毫无疑义。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局面骤转。
谢瑁双袖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几乎将硬木抠碎,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倒是谢砺似颇意外,端方严毅的脸上甚是凝重,迟疑着道:“别是哪里弄错了吧?瑁儿虽性子疏冷,到底是大哥的长子,哪至于对自家兄弟动手?没准是旁人栽赃嫁祸,挑拨府里兄弟,欲令家中生乱。瑁儿——”
他说着话,看向了大侄子。
谢瑁没理会他,只死死盯住钉在眼前的那把长剑。
旁边武氏却肃容走了过来。
“方才我跟王妃来时,瑁儿说他捉到了当晚行刺的刺客,依此咬出司裕的身份。那人还在这里,二叔若不肯信,不妨审审他。”
失望与惊怒过去,此刻她已极冷静。
陆恪应命,立时将人拎过来。
几名人证或跪或趴,在王府轩昂的侧厅里拖出一道道血迹。
谢瑁忽然笑了笑。
凄凉而自哂。
“不必再审问了,是我指使的。”他催动轮椅转过身,锦衣华服衬得脸上格外苍白,那双眼睛阴鸷如旧,却分明灰暗颓败了下去。
诸般谋划皆已泡汤,此刻若还抵赖,就只剩负隅顽抗的可笑。他抬手指着地上的刺客,“是我花费重金,请了刺客放进城里。也是我让他指认司裕。”
“事情既已败露,我也无需抵赖。谢珽,我就是想要你的命。”
极阴冷的声音,眼中不无怨毒。
谢珽看着他,脑海里似乎有无数往事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浑身似被冰凉的水浸透,他只是静静站着,片刻后才回身道:“几位将军可有疑议?”
事已至此,裴缇还能说什么?
他虽存了几分私心,却也是跟河东同袍们一路浴血奋战过来的。谢珽的资历固然不能令他彻底敬服,但这些年的功劳也历历在目。王爷之尊、众军之首,自然不容旁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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