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2 / 2)
陈平安脸色如常,同样聚音成线,回答道:“不急,到了红烛镇再做下一步的谋划,不然顾叔叔会有大麻烦。”
楚氏府邸大门口,绣花江水神脸色阴沉,看着那位缓缓而返的府主,厉色道:“顾韬,我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府邸水运主脉附近,寸步不离!你竟敢自己跑出来?!”
这位臂绕青蛇的魁梧水神手臂一震,那条金色眼眸的青蛇,落地后盘曲着,变作一条粗如水桶的巨蛇,缓缓游弋,刚好将主人和那位府主绕在一个大圈内,然后它高高抬起头颅,冷冷注视着顾氏阴神。
绣花江水神伸手一抓,手中出现一杆精炼长槊,金光如水流淌,讥笑道:“国师有令,只要你做出半点逾越举动,我就可以将你魂魄打去半数!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凭借楚氏府邸,反抗试试看。”
顾韬纹丝不动,满脸无奈道:“此次之所以现身,只为了将那个秘密说出口,委实是积攒太久,不吐不快。水神这趟登门,奉命行事,又对我早有提醒,我认罚!但是我希望水神行刑之前,能否告知,为何我连陈平安的面,都不能见?希望水神大人能给我一个明明白白,不然我即便认罚,却也心有不甘!”
绣花江水神死死盯住这个阴神,他不是在犹豫要不要打散这尊阴神府主的半数魂魄,而是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将其所有魂魄打烂。
顾韬生死,两可之间。遭罪一场,肯定难逃。不过目前确实需要顾韬修补楚氏府邸气运,况且如今这里都属于北岳地界,山岳大神作为大骊王朝第一尊新五岳神祇,魏檗越来越流露出神尊之姿,所以具体何时打散顾韬的半数魂魄,除了向国师大人询问,按照大骊山水律法,他一样需要跟魏檗报备。这叫县官不如现管。
如果不是顾韬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丝毫劝说陈平安去往书简湖的迹象,反而劝说陈平安返回家乡买山头,这会儿顾韬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也合情合理,顾韬私底下几次从红烛镇得知的书简湖传闻,其实都是大骊谍子想要这位府主知道的消息。
绣花江水神毫无征兆地将长槊丢掷而出,长槊贯穿顾韬腹部,倾斜钉入地面,金光绽放,在顾韬身上直接灼烧出一个窟窿,以阴物之身转为神祇金身的顾韬,依旧挨了一记重创。
顾韬也确实是硬骨头,硬是一言不发,面容开始扭曲,一身黑烟滚滚散发。
绣花江水神伸手一抹,摊开一幅画卷,楚氏府邸山水辖境内所有景象,随着这位水神的心意转动,画面迅速流转变幻,画上人与事,纤毫毕现。接着他又打开一幅,是那绣花江辖境景象。
绣花江水神语气冷硬道:“只要一点点苗头,给我怀疑了,我就宁可错杀了你。”
腹部犹有金色长槊贯穿而过的顾韬怒道:“你是不是疯了?!国师大人岂会让你如此肆意妄为!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爱慕那楚夫人已经数百年之久?!怎的,我如今占据了楚夫人的府邸,你便看我不顺眼,一定要除之而后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好好,我算是领教了你这绣花江水神的肚量!”
绣花江水神根本不理睬悲愤欲绝的顾韬,只是低头凝视着一幅画卷上的陈平安、朱敛两人,观察着那两人的表情和谈话,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意放过。至于国师大人在谋划什么,绣花江水神不是丝毫不感兴趣,而是不敢有探究的念头,半点都不敢。
大骊王朝百余年来,这位始终站在皇帝陛下影子里的国师,几次走出阴影,每次都会带来一场场腥风血雨,人头滚滚而落,无论是权贵豪阀,还是山上仙师,没有例外,不管你是如何位居要津的中枢重臣、封疆大吏,还是什么地仙,要么销声匿迹,要么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绣花江水神一招手,驾驭长槊返回手中:“你速速返回府邸底下,修补本地气运之余,听候发落!是生是死,你自求多福。”
顾韬伸手捂住腹部,金身被伤,道行折损,让他这个阴神痛苦不已:“你应该知晓我的大致根脚,所以这件事情没完!”
绣花江水神神色淡漠:“我们大骊,最大的靠山,是国师帮助皇帝陛下订立的律法。”
沿着那条水流和缓的绣花江,来到喧闹依旧的红烛镇。
曾经在这里的一座书肆,陈平安给李槐买过一本《断水大崖》。
裴钱和石柔住在之前陈平安住过的客栈。
进了屋子,正要和师父说这红烛镇好玩之处的裴钱,看了眼陈平安,立即不说话了。
朱敛关上门,站在窗口附近,陈平安开始沉默不语。
陈平安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我打算先不回龙泉郡,朱敛,你护着裴钱、石柔去落魄山。黄庭国有座仙家渡口,我去那边试试,看有没有去往书简湖的渡船,实在不行,就走路去书简湖。到了龙泉郡,再想走,只会更难。”
朱敛想了想,缓缓道:“老奴会一门还算拿得出手的易容术,不如让老奴假扮少爷,少爷随便假扮某人,然后找个合适机会,先离开红烛镇,我们在这里多留几天。这样稍稍稳妥些,未必能够瞒天过海,就当是聊胜于无吧。”
石柔一头雾水,裴钱更是茫然。
朱敛轻声道:“少爷,你自己说的,万事不要急,慢慢来。”
陈平安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数。”
朱敛点点头:“还是少爷心细,不然估摸着到了龙泉郡,崔东山这场斗法,就输定了。”
从绣花江水神率先露面,到顾叔叔随后赶来,陈平安就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所以陈平安当时选择沉默,等着顾叔叔开口,而不是一声“顾叔叔”脱口而出。
果不其然。顾叔叔话里有话,“第一次”泄露顾璨父亲的身份。陈平安就跟着配合顾叔叔演了那场戏。
什么好心提醒陈平安赶紧返回龙泉郡购买山头,什么娘俩在书简湖万事无忧,只要陈平安全部反过来听就对了。
除此之外,两人心有灵犀,各自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多一个眼神交会。因为那个绣花江水神,一定在暗中窥探。
接下来朱敛开始帮忙推敲细节,例如今晚先去喝一场红烛镇特有的船娘花酒,那里人多眼杂,最适合给人暗中盯梢。陈平安脱下那件必须穿往书简湖的法袍金醴,换上一身青衫,免得之后朱敛假扮陈平安去往落魄山,没了金醴,太过突兀。
朱敛与陈平安就这样相互查漏补缺。
裴钱乖乖坐在一旁,不会在这种时候插科打诨。
石柔护住窗口位置。她再不会觉得,朱敛建议喝那花酒,是在假公济私。
这一晚,陈平安与朱敛离开客栈,喝了顿花酒,陈平安正襟危坐,朱敛如鱼得水,与那个妙龄船家女聊得大有君生我未生之感。
第二天,陈平安带着裴钱游逛红烛镇,购买各色物件,就像是家乡邻近,又即将入冬,可以开始准备年货了。
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红烛镇。
没有乘坐渡船沿着绣花江往下游行去,而是走了条热闹官道,去往边境,邻近关隘,没有以通关文牒过关进入黄庭国,而是像那不喜约束的山泽野修,轻松越过崇山峻岭,此后昼夜赶路。风尘仆仆,到了黄庭国一座仙家渡口,中年男人并未在渡口向执事询问,只是通过闲聊,得知渡口如今并无渡船直接到达书简湖,那条航线早已关停,便选了一艘去往姑苏山的渡船,据说在姑苏山那边换乘渡船,就能够去往一个朱荧王朝的藩属国,在那之后,就只能步行去往书简湖了。
中年男人付了一笔神仙钱,要了个渡船单间,深居简出。到了那座姑苏山,中年男人又听闻一个坏消息,如今连去往朱荧王朝那个藩属国的渡船都已停歇。
中年男人在姑苏山停留了一天,四处行走,最后便一掷千金,以远远高于市价的神仙钱,先付了一半价钱,直接雇用了一艘不太愿意死守规矩的私船。在船主一脸谄媚却满是看傻子的眼神中,中年男人登上那艘渡船——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豺狼环伺。中年男人不知是江湖经验不够老到,毫无察觉,还是艺高人胆大,故意视而不见。
在一次船主通知客人说需要靠岸补给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终于离开船舱,换了一身白袍,背了一把长剑,头别簪子,腰系酒壶。
中年男人直接找到那个观海境修为的船主,一拍那只寻常修士眼中的朱红色酒壶,一把飞剑掠出养剑葫,说道:“神仙钱好挣,命没了就没了。”
早已起了杀人越货心思的船主老修士,也是个野路子出身,既然被客人看穿,便懒得掩饰什么,瞥了眼那只酒葫芦,笑道:“客人大概不晓得我们这一行的行情,一个养剑葫,可比我的这条命,加上这条船,都还要值钱,你觉得……”不等老修士将话说完,飞剑一闪而逝。
老修士终究是个攀爬到观海境的山泽野修,对于山上四大难缠鬼之一的剑修,并不陌生,刚好有一件压箱底的灵器,可以稍稍制衡。只是老修士凭借本命器物,堪堪躲过了那把飞剑,养剑葫内又有一把飞剑钉入他眉心。虽不至于毙命,但是稍有动作,剑尖再往里边刺入些许,命也就没了。
在观海境老修士震惊于一位剑修竟有两把本命飞剑的时候,一拳已至,打得老修士所有气府灵气蒸腾如沸水。又一拳,能够以灵气反哺、淬炼体魄的老修士,虽身躯坚韧大致相当于四境武夫,可仍是被一拳打得呕出胆汁,倒地不起。两把飞剑更是钉入老修士两座本命气府,一阵乱搅,使得观海境船主当场跌回洞府境,哀号不已。
中年男人环顾四周,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对其余人等说道:“继续赶路。”
老修士之后就坐在还算宽敞的屋子小角落,两把飞剑在四周缓缓飞旋,而那个客人,竟然就一直坐在那边翻看书籍。
老修士壮起胆子,询问自己能否就在原地疗伤,以免连洞府境都保不住。中年男人点点头,并无异议。
此后中年男人看了一本本书籍,偶尔会打个盹,偶尔站起身缓缓踱步,慢慢出拳。
渡船到达那座朱荧王朝边境最大的藩属国后,那个中年男人下船前,给了剩下的一半神仙钱。
跟神色萎靡的老修士问过了书简湖大致方向,中年男人摘下背后长剑,连剑带鞘一起抛向空中,御剑远去书简湖。
空中飞鹰盘旋,枯枝上乌鸦嘶叫。原本平整宽阔的官道,早已支离破碎,一支车队,颠簸不已。
石毫国作为朱荧王朝最大的藩属国,位于王朝的西北方向,以沃野千里、出产丰富著称于宝瓶洲中部,一直是朱荧王朝的大粮仓。同样是王朝藩属,石毫国与那大隋藩属黄庭国,有着截然不同的选择,石毫国从皇帝、庙堂重臣到绝大多数边军将领,选择跟一支大骊铁骑大军硬碰硬。
战火蔓延整个石毫国,今年开春以来,在整个京城以北地带,打得异常惨烈,如今石毫国京城已经深陷重围。不但石毫国百姓,就连附近几个兵力远逊色于石毫国的藩属小国,都人心惶惶,当然不乏有所谓的聪明之人,早早依附投诚大骊宋氏,在隔岸观火,等着看笑话,希望所向披靡的大骊铁骑能够干脆来个屠城,将那群愚忠于朱荧王朝的石毫国一干忠烈全部宰了,说不定还能念他们的好,兵不血刃,在他们的帮忙下,就顺利拿下了一座座武库、财库丝毫不动的高大城池。
磕磕碰碰的路途,让这支车队的不少车夫叫苦不迭,就连许多背负长弓、腰挎长刀的精壮汉子,都快给颠散了骨头架子,一个个萎靡不振,强自振作精神,眼神巡视四方,以免有流寇劫掠。七八十骑弓马熟谙的青壮汉子,几乎人人身上带着血腥气味,可见这一路南下,在兵荒马乱的世道,走得并不轻松。
真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银子,说句不夸张的,撒泡尿的工夫,就可能把脑袋不小心掉在地上。
其间最凶险的一场堵截,不是那些落草为寇的难民,竟是一支三百骑假扮马贼的石毫国官兵,将他们这支商队当作了一块大肥肉,那一场厮杀,早早签下生死状的商队护卫,死伤了将近半数,如果不是雇主当中竟然藏着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山上神仙,连人带货物,早被那伙官兵给包了饺子。
这支车队需要穿过石毫国腹地,到达南方边境,去往那座被世俗王朝视为龙潭虎穴的书简湖。车队拿了一大笔银子,也只敢在边境关隘停步,不然银子再多,也不愿意往南边多走一步,好在那十数个外乡商贾答应了,允许车队护卫在边境千鸟关掉头返回,之后这拨商贾是生是死,是在书简湖那边攫取暴利,还是直接死在半路,让劫匪过个好年,反正都不用车队负责。
这一路走下来,真是人间炼狱修罗场。
饿殍千里,不再是读书人在书上惊鸿一瞥的说法。车队在沿途,经常会遇到一些茅草店铺里面哭喊连天,不断有成人在贩卖“两脚羊”,一开始有人不忍心亲自将子女送往砧板,交给那些屠夫,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父母之间,先交换面黄肌瘦的子女,再卖于店家。
许多饿疯了的流亡难民,成群结队,像行尸走肉和野鬼幽灵一般,游荡在石毫国大地之上,只要到了可能有食物的地方,便蜂拥而上,因此各地烽燧、驿站,一些地方上豪横家族打造的土木堡,都沾染了鲜血,还有一些倒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尸体。
车队曾经经过一座拥有五百同族青壮护卫的大堡,以重金购买了少量食物,一个胆大的精悍少年,眼红艳羡一个商队扈从的那张硬弓,就来套近乎。当时少年蹲在地上,指着城堡外木栅栏那边一排用来示威的干瘪头颅,对商队扈从笑嘻嘻说了句:“夏天最麻烦,招蚊蝇,容易瘟疫,可只要到了冬天,下了雪,就可以省去不少麻烦。”说完,少年抓起一颗石子,砸向木栅栏,精准击中一颗头颅,拍拍手,瞥了眼目露赞赏神色的商队扈从,颇为得意。
当时一个身穿青衣、扎马尾辫的年轻女子,让那少年心动不已。之所以与商队扈从聊这些、做这些,无非是少年想要在那个好看的姐姐眼前表现表现。只可惜那个青衣姐姐从头到尾都没瞧他,这让少年很失落,也很失望,若是这般美貌若祠庙壁画仙子的女子,出现在来这边寻死的难民队伍当中,该多好?那她肯定能活下来。他是族长的嫡长孙,哪怕不是第一个轮到他,总归能有轮到自己的那天。不过少年也知道,难民当中,可没有这般水灵的女子,偶有些妇人,多是黝黑黝黑,一个个皮包骨头,瘦得跟饿死鬼似的,皮肤还粗糙不已,太难看了。
那个青衣姐姐身边,还站着一个岁数稍大的女子,背着一把剑,不过姿色就差太多了,尤其是身材,一个天一个地,若是后者单独出现,少年也会心动,只是当她们站在一起时,少年眼里便没有了后者。
商队继续南下,经常会有流民拿着削尖的木棍拦路,聪明一些的,或者是还没真正饿到绝路上的,会要求商队拿出些食物,他们就放行。商队当然懒得理睬,只管前行,一般来说,只要他们抽刀、摘下一张张硬弓,难民自会吓得作鸟兽散。
也有一些难民,红着眼睛只管往前冲,打算哄抢一番,商队护卫扈从本就是江湖武夫出身,又不是石毫国人氏,一路南下,早已麻木,加上队伍里又死了那么多兄弟朋友,内心深处,巴不得有人冲上来让他们解解恨,所以精悍骑队如渔网撒出,手起刀落,或是比拼箭术——以射中眼眶者最佳,射穿脖颈者次之,射透心口者再次之,若是只能射中腹部、腿脚,那可是要惹来讥讽和笑话的。
这次雇用护卫和车队的商贾,人数不多,十来个人。除了那个极少露面的青衣马尾辫女子,以及她身边一个失去右手大拇指的背剑女子,还有一个不苟言笑的黑袍青年——这三人好像是一伙的——平时车队停马休整,或是野外露营,相对比较抱团。这拨要钱不要命的商贾主事人,是一个身穿青衫长褂的老人,据说姓宋,护卫们都喜欢称之为宋夫子。宋夫子有两个扈从,一个斜背乌黑长棍,一个不带兵器,一看就是地道的江湖中人,两人年岁与宋夫子差不多。此外,还有三个哪怕脸上带笑依旧给人眼神冰冷感觉的男女,年龄悬殊,妇人姿色平庸,剩下两人是爷孙俩。给扈从们的感觉,就是这拨商贾,除了宋夫子,其余都架子大,不爱说话。
这天夜里,歇脚于一座已经荒废、胥吏逃散的破败驿站,驿站物件早已被搜刮一空。
青衣马尾辫女子蹲在驿站外一堵倒塌大半的泥土墙头上。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个背剑女子,站在墙下,轻声道:“大师姐,再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就可以过关进入书简湖地界了。”
青衣女子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那位宋夫子缓缓走出驿馆,轻轻一脚踹了下蹲坐在门槛上的同行少年,然后单独来到墙壁附近,负剑女子立即以大骊官话躬身行礼道:“见过宋郎中。”
老人笑着点头:“徐姑娘还是这般客气,过于见外了。”
此郎中并非药铺郎中。这位气态儒雅的青衫老人,是大骊礼部祠祭清吏司的主事郎中。
这个位置,在黄庭国、石毫国这些藩属小国,属于比较大一点的芝麻官,光是礼部衙门,上头就有侍郎,再上头还有尚书,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品秩相当的辅官、员外郎给抢了位置。可在大骊,这就是一个极其关键的位置,是大骊王朝最有权柄的三个郎中之一,位不算高,从五品,权极重。除了名义上一个祠祭清吏司郎中该有的职责,还掌管着一国山水正神的评定考核以及举荐权。
大骊一直不设立江水正神与祠庙的冲澹江,突然多出一个名叫李锦的江水精怪,从一个原本在红烛镇开书铺的掌柜,一跃成为江神,据说就是走了这个郎中的门路,得以鲤鱼跳龙门,一举登上神台高位,享受各路香火。
而两名女子,正是离开龙泉剑宗下山游历的阮秀、徐小桥。
至于为何要离开大骊王朝如此之远,就连徐小桥和董谷都觉得很意外,至于他们的大师姐阮秀,则全然无所谓。
徐小桥见宋郎中像是有事相商的样子,就主动离开了。
宋郎中走到墙头上,盘腿而坐,微笑道:“我要感谢阮姑娘的大度。”
阮秀收起一只巾帕,藏入袖中,摇摇头,含糊不清道:“不用。”
宋郎中笑问道:“冒昧问一下,阮姑娘是不在意,还是在容忍?”
阮秀问道:“有区别吗?”
宋郎中点点头,正色道:“若是前者,我就不多此一举了。毕竟我这么个老头子,也有过少年慕艾的岁月,晓得李牧玺那般大小的毛头小子,很难不动心思。如果是后者,我可以提点李牧玺或是他爷爷几句,阮姑娘不用担心这是强人所难,这趟南下是朝廷交代的公事,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丝毫不是阮姑娘过分。”
阮秀说道:“没关系,他爱看就看吧,他的眼珠子又不归我管。”
宋郎中哑然失笑。
此次随行队伍当中,跟在他身边的两位江湖老武夫,一位是从大骊军伍临时抽调出来的纯粹武夫,金身境。据说去军中帅帐要人的绿波亭大谍子,给那位战功彪炳的主将当面摔杯骂娘,当然人还是得交出来。一位出身大骊江湖大门派的帮主,也是七境。此外三人,是一队临时组建的粘杆郎,爷孙两人当中,少年名为李牧玺,是个精通符箓和阵法的修道天才,与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大骊朝廷的粘杆郎,他父亲死于前不久的一场争斗,所以这趟南下远游,对于爷孙二人来说,既是衙门里边的公事,也有私怨夹杂其中。
这趟南下书简湖,有两件事,一件是明面上的,也不算小了,他这位祠祭清吏司郎中,是话事人,龙泉剑宗三人,都需要听命于他,听从他的指挥调度。
今年入秋时分,已经多年没有伤亡的大骊粘杆郎,一下子死了两个,一位身份隐蔽的外乡金丹境修士,偷偷带走了一个弟子,这名少年,比较特殊,不但是先天剑胚,还身负武运,引来当地一州数位武庙圣人的关注。大骊势在必得,就连国师大人那边都听到了消息,很重视。
大概是一报还一报,说来荒唐,这个少年是大骊粘杆郎率先找到和相中,以至于找到这棵好苗子的三人,轮流留守,倾心栽培,长达四年之久,结果那位深藏不露的金丹境修士,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打杀了两人,将少年拐跑,一路往南逃窜,其间躲过了两次追杀和围捕,十分狡猾,战力也高。那少年在逃亡途中,更是展露出极其令人惊艳的心性和资质,两次都帮了金丹境修士大忙。最后绿波亭谍报显示,金丹境修士和少年逃入了书简湖,此后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对于这类追杀,不单单是大骊王朝,其实宝瓶洲所有的山上势力,都不会犯痴,心存轻视,经验老到的门派,但凡有点底蕴的,都力争以狮子搏兔,一鼓作气用全力解决,而不是好似庸将的战场添油,派遣一拨拨人去白白送死,让对方以战养战,最终养虎为患。对方是一位擅长厮杀的老金丹,又占据地利,所以宋郎中一行人,绝不是两个金丹境战力那么简单,而是加在一起,大致相当于一位强大元婴的战力。
在这一点上,董谷和徐小桥私底下有过数次细致推演,得出的结论,还算比较放心。不然大师姐要出丁点儿纰漏,董谷和徐小桥两个龙泉剑宗的开山弟子,于情于理,就都不用在神秀山待着了。
至于唯有宋郎中自己知晓内幕的另外一件事,就比较大了。涉及整座书简湖的归属,就连他都需要听命行事。就连那个暗中扎根书简湖已有八十年光阴的某个岛主,也一样是棋子。
这次离开大骊南下远行,有一件让宋郎中觉得有意思的小事。
少年李牧玺对南下途中,尤其是乘坐马车的石毫国旅途所见所闻,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甚至内心深处,还会埋怨那个罪魁祸首,也就是自己所在的大骊王朝。兴许在少年看来,如果大骊铁骑没有南下,或是南下的连绵战事不要如此血腥残忍,就不会有那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在兵灾浩劫中,一个个原本老实本分的男男女女,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李牧玺的爷爷,九十岁的“年轻”修士,则对此无动于衷,也没有跟孙子解释点什么。
阮秀问道:“听说有个泥瓶巷的孩子,就在书简湖?”
宋郎中点头道:“姓顾,是机缘很大的一个孩子,被书简湖势力最大的截江真君刘志茂收为闭门弟子,顾璨自己又带了条‘大泥鳅’到书简湖,带着那战力相当于元婴境的蛟龙扈从,兴风作浪,小小年纪,名声很大,连朱荧王朝都听说书简湖有这么一对主仆存在。有一次与许先生闲聊,许先生笑言这个叫顾璨的小家伙,简直就是天生的山泽野修。”
阮秀抬起手腕,看了眼那条形若鲜红手镯的酣睡火龙,放下手臂,若有所思。
一个中年男人来到了书简湖边缘地带一座人山人海的繁荣大城,大城名为池水城。
中年男人一路之上雇用着一辆马车,车夫是个走南闯北过的健谈老人。中年男人是个大方的,爱听热闹和趣闻,不喜欢坐在车厢里边享福,几乎大半路程都坐在老车夫身边,让老车夫喝了不少酒。老车夫心情大好,说了好多道听途说而来的书简湖奇人异事——那儿没外边传闻的那么可怕,打打杀杀倒也有,不过多半不会牵扯到他们这些老百姓。不过书简湖是个天大的销金窟,却是千真万确,以前他与朋友,载过一拨来自朱荧王朝的富家公子哥,口气大得很,让他们在池水城那边等着,说是一个月后返程,结果等了不到三天,那拨年轻公子哥就从书简湖乘船回到了城里,已经身无分文了,七八个年轻人足足六十万两银子,三天,就这样打了水漂。不过听那些败家子的言语,好像意犹未尽,说半年后攒下一些银子,一定要再来书简湖快活。
中年男人行走在池水城比肩接踵的大街上,很不起眼。
先前城门有一队练气士看守,却根本不用什么通关文牒,只要交了钱就让进。
池水城就建造在书简湖西边水畔。
书简湖极为广袤,千余个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最重要的是灵气充沛,想要在此开宗立派,占据大片的岛屿和水域,很难,可若是一两位金丹境地仙占据一座较大的岛屿,作为府邸修道之地,最是适宜,既清净,又如一座小洞天。尤其是修行法门“近水”的练气士,更是将书简湖某些岛屿视为必争之地。
背剑中年男人挑选了一栋闹市酒楼,点了壶池水城最招牌的乌啼酒,喝完了酒,听了一些附近酒桌上眉飞色舞的闲聊,只是没听出更多的事情,有用的就一件事——过段时间,书简湖好像要举办百年一次的岛主会盟,准备推举出一名已经空悬三百年的新任“江湖君主”。
中年男人喝完酒吃完饭,与伙计结过账,就离开了酒楼,问路去了一条池水城内对所有人开放的猿哭街。猿哭街长达四里,开满了仙家铺子,两头有练气士守着,一样是不看身份、只认银子开道的做派,这一点,倒是有些像商贸冠绝一洲的老龙城,笑人无恨人有,谁有钱谁大爷。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不过若是如此说来,好像整个世道,在哪儿都差不多。
腰挂朱红色酒葫芦的中年男人,之前听老车夫说过,在鱼龙混杂、往来频繁的书简湖,能说一洲雅言就不用担心,可在路上,他还是跟老车夫学了些书简湖方言,学的不多,一般的问路、讨价还价还是可以的。中年男人一路逛荡,走走看看,既没有一鸣惊人,扫荡什么天价的镇店之宝,也没有只看不买,而是挑了几件讨巧却不昂贵的灵器,就跟寻常的外乡练气士一个德行,在这儿就是蹭个热闹,不至于被谁狗眼看人低,却也不会被当地人高看一眼。
中年男人最后在一间贩卖古董杂项的小铺子停留,东西是好的,就是价格不太公道,掌柜又是个瞧着就不像是做生意的老古板,所以生意比较冷清。许多人来来走走,从兜里掏出神仙钱的却寥寥无几。中年男人站在一把横放于特制剑架上的青铜古剑之前,久久没有挪步,剑鞘一高一低分开放置,剑身刻有“大仿渠黄”四字小篆。看着这个弯腰低头一再端详的长衫背剑中年男人,老掌柜不耐烦道:“看啥看,买得起吗,你?便是上古渠黄的仿剑,也要大把的雪花钱。去去去,真要过眼瘾,去别的地儿。”
中年男人大概是腰包不鼓、腰杆不直,非但没有恼火,反而转头跟老掌柜笑问道:“掌柜的,这渠黄,是礼圣老爷与人间第一位王朝君主共同巡狩天下时,他们所乘坐马车的八匹拉车骏马之一?”
老掌柜瞥了眼中年男人背后长剑,脸色稍稍好转:“还算是个眼力没差劲到眼瞎的。不错,正是‘八骏流散’的那个渠黄,后来有中土大铸剑师,用毕生心血打造了八把名剑,以八骏命名。此人脾气古怪,打造了剑,也肯卖,但是每把剑,都只肯卖给相对应一洲的买家,以至于到死也没全部卖出去。后世仿品不计其数,这把胆敢在渠黄之前刻下‘大仿’二字的古剑,仿得极好,自然价格极贵,在我这座铺子里已经摆了两百多年。你小子,肯定买不起的。”
中年男人没打肿脸充胖子,他从古剑上收回视线,开始去看其他珍玩物件,最后又站在一幅挂在墙壁上的仕女画前。画卷所绘仕女,侧身而坐,掩面而泣的模样,若是竖耳聆听,竟然真有如泣如诉的细微嗓音传出画卷。
老掌柜哟呵一声:“不承想还真碰到个识货的,你进了我这铺子看得最久的两件,都是铺子里边最好的东西。小子不错,兜里钱没几个,眼光倒是不坏。怎么,以前在家乡大富大贵,家道中落了,才开始一个人走江湖?背把值不了几个钱的剑,挂个破酒壶,就当自己是游侠啦?”
中年男人依旧打量着那幅神奇画卷,以前听人说过,世间有许多前朝亡国字画,机缘巧合之下,字中会孕育出悲愤之意,而某些画卷人物,也会变成灵秀之物,在画中独自悲戚断肠。
中年男人转头笑道:“游侠儿,又不看钱多钱少。”
老掌柜嗤笑道:“这种屁话,没走过两三年的江湖愣头青才会讲,我看你年岁不小,估摸着江湖算是白走了,要不就是走在池塘边,却当是真正的江湖了。”
中年男人还是没生气,指了指墙壁挂像,问道:“这幅仕女图,多少钱?”
老掌柜摆摆手:“你小子,别自讨没趣。”
中年男人笑道:“我要是买得起,掌柜怎么说?送我一两件不甚值钱的彩头小物件,如何?”
年复一年守着祖传铺子,确实无聊的老掌柜顿时来了斗志,指了指靠近大门口的一只多宝架,挑眉道:“行啊,瞧见没,只要你掏得起神仙钱,那边架子上,随你挑选三件东西,到时候皱一下眉头,我跟你姓!”
中年男人笑着点头。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幅仕女图,来历就不多说了,反正你小子瞧得出它的好,三枚小暑钱,拿得出,就拿走,拿不出来,赶紧滚蛋。”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像,再转头看了眼老掌柜,询问:“是不是一口价都没得商量了?”老掌柜冷笑点头,那中年男人又转头,再看了几眼仕女图,又瞥了眼当下空无一人的店铺以及大门口,这才走到柜台那边,手腕翻转,拍出三枚神仙钱放在桌上,手掌覆盖,推向老掌柜。老掌柜也跟着瞥了眼店铺门口,在中年男人抬手的瞬间,迅速以手掌盖住,拢到自己身边,抬起手掌,确定无误是货真价实的三枚小暑钱后,抓在手心,收入袖中,抬头笑道:“这次是我看走眼了,你这小子可以啊,有点本事,能够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我都看岔了。”
中年男人无奈一笑:“那我可就去那边,挑选三件顺眼东西了。”
老掌柜哈哈大笑,绕出柜台:“去吧,做买卖,这点诚信还是要有的,我这就帮你将这幅仕女图收入盒中。放心,光是锦盒就价值两枚雪花钱,不会糟践了这么一幅名贵画像。”
中年男人在门口多宝架前视线巡游。老掌柜小心翼翼摘下画像,将其收入一只珍藏锦盒当中的时候,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那个男人。
他娘的,早知道这个家伙如此腰包鼓鼓,出手阔绰,扯什么彩头?而且一口气就是三件,这会儿开始心疼得很。
当那个中年男人挑了两件东西后,老掌柜略微心安,可当那家伙最后选中一件尚未有名家篆刻的墨玉印章后,老掌柜眼皮子微颤,连忙道:“小子,你姓什么来着?”
中年男人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老掌柜来这么一出,他便果断收入手中,转头笑道:“姓陈。”
老掌柜可怜兮兮道:“那我以后跟你姓陈,你将那印章放回去,行不行?”
中年男人笑着摇头:“做生意,还是要讲一点诚信的。”
老掌柜气呼呼道:“我看你干脆别当什么狗屁游侠了,当个生意人吧,肯定过不了几年,就能富得流油。”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还是赚了不少的,老掌柜心情大好,破天荒给姓陈的客人倒了一杯茶。
中年男人也没有立即走的念头——一个想着能否再卖出那把大仿渠黄,一个想着从老掌柜嘴里听到一些更深入些的书简湖事情,就这么喝着茶,闲聊起来。于是中年男人知道了很多老车夫不曾听闻的内幕。
书简湖是山泽野修的世外桃源,聪明人会混得很开,蠢人就会格外凄惨,在这里,修士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修为高低、算计深浅之别。商贸繁华,店铺林立,无奇不有。在别处走投无路的,或是落难的,在此往往都能够找到栖身之所。当然,想要舒心痛快,就别奢望了。可只要手里有猪头,再找对了庙,此后便活命不难。之后混得如何,各凭本事,依附大的山头,做出钱出力的帮闲,也是一条出路。书简湖历史上,不是没有多年忍辱负重、最终崛起成为一方霸主的枭雄。
店铺门外,光阴悠悠。店铺内,老掌柜谈兴颇浓。
曾有一个身为谱牒仙师的元婴境修士,与一个金丹境剑修联手,可能是觉得在整个宝瓶洲都可以横着走了,大摇大摆,在书简湖一座大岛上摆下宴席,广发英雄帖,邀请书简湖所有地仙与龙门境修士,扬言要结束书简湖群龙无首的纷乱格局,当那号令群雄的江湖君主。
宴席上,三十余个到场的书简湖岛主,没有一人提出异议,不是拍手叫好,拼命附和,就是掏心窝子拍马屁,说书简湖早就该有个能够服众的大人物,省得没个规矩王法;当然,也有一些沉默不语的岛主。结果宴席散去,就已经有人偷偷留在岛上,开始递出投名状,出谋划策,详细解释书简湖各大山头的底蕴和凭仗。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哪怕是让数百年后的书简湖所有修士,无论年纪大小,都觉得特别痛快——
当晚,就有四百余名来自不同岛屿的修士,蜂拥而至,围住那座岛屿。用将近九百多件法宝,再加上各自岛屿豢养的两百多个死士,硬生生砸死了那两个不可一世的元婴境修士和金丹境剑修。杀意最坚定的,恰好是那拨“率先投诚的墙头草岛主”。
中年男人听得很用心,便“随口”问到了截江真君刘志茂。
老掌柜越说越来劲,说如今那截江真君可了不得。
早两年来了个小魔头,成了截江真君的关门弟子,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然驾驭一条恐怖蛟龙,在自家地盘上,大开杀戒,将一个大客卿的家眷连同数十个开襟小娘,以及百余人,一并屠戮殆尽,大多死相惨不忍睹。之后更是不知为何打杀了那个同门大师兄,又是一场血腥杀戮,那条“大泥鳅”的凶狠暴戾,展露无遗,许多次下嘴,已经不为杀人,纯粹是为了满足杀戮的趣味,所过之处,满地残肢断骸。从此,师徒二人,势如破竹,霸占了附近不少座别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岛屿。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许多年轻貌美的少女,据说都给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魔头强掳而回,好像在小魔头二师姐调教下,沦为了新的开襟小娘。
此后书简湖可就没太平日子过了,好在那也是神仙打架,总算没有殃及池水城这样的偏远地儿。
姓顾的小魔头事后也遭受了几次仇家刺杀,竟然都没死,反而越来越跋扈骄横,凶名赫赫,身边围了一大圈墙头草修士,给小魔头戴上了一顶“湖上太子”的绰号高帽。今年开春那小魔头还来过一趟池水城,那阵仗和排场,已经不比世俗王朝的太子殿下差了。
老掌柜聊得兴高采烈,那个中年男人始终没怎么说话,沉默着。
黄昏里,老掌柜将中年男人送出店铺门口,说是欢迎再来,不买东西都成。
中年男人点点头,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将三件小巧物件收入袖子,腋下夹着那只锦盒,走了。
老掌柜有些疑惑,好像这个中年男人离开的时候,怎的有些……失魂落魄?奇了怪哉,明明是个有钱的江湖人,何须如此?
老掌柜不再追究,摇头晃脑走回店铺。
今天的大买卖,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倒要看看,以后邻近铺子那帮黑心老王八,还有谁敢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材料。
至于那个中年男人走了以后,会不会再回来购买那把大仿渠黄,又为什么听着听着就开始强颜欢笑,然后笑容全无,唯有沉默,老掌柜不太上心。什么书简湖的神仙打架,什么顾小魔头,什么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反正尽是些别人的故事,咱们听到了,拿来讲一讲就完了。
中年男人离开铺子后,缓缓而行。
人生不是书上的故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在书页间,书页翻篇何其易,人心修补何其难——是谁说的来着,崔东山?陆抬?朱敛?记不得了。
中年男人走了几十步路后,竟是停下,在两间铺子之间的一处台阶上坐着,像一条路边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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