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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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问道:“刘岛主,在忌惮某个朱荧王朝的权势大人物?并且涉及刘岛主故国覆灭的缘由?”

刘重润摔出手中那只茶杯,砸在地上,砰然碎裂。

这个身世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丰腴美人,深吸一口气,看到对面的陈平安依旧神色如常,哀叹一声,自嘲道:“不好意思,是我修心不够,在陈先生面前失态了。”

陈平安摆摆手,示意无妨。

刘重润缓缓道:“朱荧王朝一个老不死的地仙剑修,当年他任使节出访我国京城,你能想象吗,在他的异国他乡,我刘重润还是只差了一身龙袍一张椅子的堂堂君主,差点被他闯入宫内凌辱了。从皇宫禁卫到朝廷供奉,竟是没有一人胆敢阻拦。他虽没能得逞,但是在慢悠悠穿上裤子的时候,撂下一句话,说要我迟早明白什么叫鞭长可及,什么叫可以横跨两国京城。当年我们被灭国,此人刚好在闭关中,不然估计陈先生你在书简湖是喝不上这顿茶水了。可是如今此人,已经是朱荧王朝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是一座藩属国的太上皇。不凑巧,与石毫国差不多,该死不死的,刚好毗邻书简湖!”

陈平安默不作声。

刘重润一咬牙,下定决心,她微微抬起臀部,挺起胸膛,沉声道:“只要陈先生答应租借龙泉郡山头和珠钗岛火速迁徙一事,刘重润愿意自荐枕席!就在今天,只要你陈平安喜欢,甚至可以就在此时此地!”

刘重润视线坦荡荡,陈平安眼神寂然,古井不波。

然后陈平安问了一句比拒绝刘重润更为大煞风景的言语:“为何不找刘志茂或是刘老成?”

刘重润脸色黯然些许,随即眼神中再度恢复昂扬斗志,冷笑道:“找了刘志茂,等他玩腻了,肯定转手就会将我卖给朱荧王朝。至于宫柳岛刘老祖,我估计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吧。而且即便刘老成愿意见我,只要我敢开这个口,估计就要被他一巴掌拍成一摊烂肉了。”

陈平安问道:“刘岛主可曾有过喜欢的男子?”

刘重润摇头道:“不曾有过!若是有过,我刘重润便是身死道消,珠钗岛便是就此与家国一般覆灭,也绝不会说出自荐枕席这种话!”

陈平安点头道:“应该是真的没有过。不然如果刘岛主有过真正喜欢的人,就不会对我说出这种混账话。”

刘重润恼火道:“陈平安,你不要得寸进尺!士可杀不可辱,我刘重润虽是女子,却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你如此说教、羞辱的地步!”

陈平安喝了口茶,有些无奈:“说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呢?”

刘重润气倒是消了些,只是到底脸上挂不住,愤愤然骂道:“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要么是满脑子脏水,恨不得所有女子都是他们的床笫玩物,要么就是你这种假正经,都可恨!”

陈平安递过去空茶杯,示意再来一杯,刘重润没好气道:“自己没手没脚啊?”

陈平安只得自己斟了一杯茶,不忘重新拿起一只茶杯,给刘重润倒了一杯茶水,轻轻递过去。刘重润接过瓷杯,如豪饮醇酒似的,一饮而尽。

只要一方始终心平气和,另外一方再满腔怒火,都不太容易被火上浇油。

在刘重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抿了一口后,陈平安才开口问道:“刘岛主就那么讨厌马远致,只是因为他当年那个杂役驮饭人的身份?我觉得不像,刘岛主不是这种人。”

刘重润缓缓道:“他丑啊,哪怕给瞧一眼我就觉得恶心。当年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一双狗眼就喜欢往妇人胸脯和屁股上瞄,越大的,他越喜欢!女子身份越尊贵的,这个驮饭人就越垂涎!”

陈平安不打算说话了,绝对不予置评,并且打算以后都不掺和。

刘重润放下茶杯,冷笑道:“不是男人为我们女子做很多事情,女子便一定要喜欢他,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刘重润叹了口气:“不过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当然都清楚,一清二楚,不然你以为我会忍他这么多年,由着他悬挂那块朱弦府匾额?只是有些时候,念着这些情分,难免还是有些无关男女情爱的感动……只不过稍稍多想,一想到他那张满口龅牙黄牙的嘴脸,我真是有些吃不下饭。”

陈平安闭口不言。

刘重润却没打算放过这个年轻的账房先生,她斜眼瞥着陈平安那张消瘦惨白的脸庞:“若是陈先生长得如他一般歪瓜裂枣,你看我乐不乐意那么多次在渡口现身,撑死了见你一两次。你以为世间市井女子和山上女修,喜欢看丑八怪,不去多瞧几眼英俊男子啊?这就跟你们男人管不住眼睛,喜欢多看几眼佳人美妇,一样的道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男人管不管得住心思和裤裆了。”

刘重润拿起茶杯,缓缓抿茶,然后笑眯眯问道:“不知道陈先生管住了裤裆,心思管住了没有?”

陈平安眼神清澈,道:“不用管。”

刘重润见他不似作伪,又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有几分苦闷和气馁:“真是一尊泥菩萨不成,还是我刘重润已经人老珠黄了?”

陈平安放下茶杯,说道:“既然刘岛主已经开价了,我可以试试看,与大骊那边接触一下。”

刘重润放低嗓音:“粒粟岛岛主?”

陈平安没有故弄玄虚,轻轻点头。

双方皆是书简湖的明眼人。

刘重润提醒道:“事先说好,陈先生可别弄巧成拙,不然到时候就害死我们珠钗岛了。”

陈平安笑道:“我会注意的,哪怕没办法解决刘岛主的燃眉之急,也绝不会让珠钗岛雪上加霜。”

刘重润玩味道:“不知道陈先生何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陈平安沉默片刻,直截了当道:“相较于我当下做的某件事,珠钗岛的去留,只是一个三方都可以互利互惠的添头,很小的彩头。”

刘重润脸色变幻不定。

陈平安双手笼袖:“不信?反正珠钗岛就是在赌,既然赌了,也没有更多的退路,不信最好也信。死马当活马医,就姑且信一信我这个蹩脚郎中好了,说不定就是意外之喜,比我当那媒婆好不少。”

刘重润突然露出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少女娇憨神色:“如果我现在反悔,就当我与陈先生只是喝了一顿茶,还来得及吗?”

陈平安点头道:“来得及。我不是刘岛主,我还是讲买卖不在仁义在的。”

刘重润气得牙痒痒,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百毒不侵、油盐不进!

刘重润抬起双手,手肘有意无意挤压出一片壮观风情,她对陈平安嫣然一笑,一拍手掌,然后要陈平安稍等片刻。

很快就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嬷嬷手持一只瓷瓶走入院中,老嬷嬷将瓷瓶毕恭毕敬交给刘重润后,再次默默走出院子。

陈平安知道这个深藏不露的老妪,哪怕一身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腐朽气息,却是珠钗岛能够屹立不倒的根本所在。说不定当年刘重润能够在自家京城皇宫内,从那个丧心病狂的朱荧王朝地仙手中逃过一劫,都要归功于这个苍老妇人。

刘重润将瓷瓶抛给陈平安:“陈先生可要小心收好了。这是当年水殿秘藏的最好丹药之一,能够大补水府灵气和修缮水属本命物,这瓶丹药只要丢到书简湖,就能够激起百丈高浪,任何一个金丹境地仙都要垂涎三尺。这是定金,是珠钗岛该有的诚意。接下来,就要看陈先生你有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通天本事了。事情成了,先前那四个字,我在动身离开书简湖之前,都有效。将来搬到了龙泉郡,可就不管用了,过时不候!”

陈平安对于后半段话置若罔闻,当场打开瓷瓶,倒出一颗碧绿丹药,闭眼片刻,睁眼后对刘重润微微一笑,直接丢入嘴中。

刘重润好奇问道:“这瓶丹药自然是没有动过手脚,可是陈先生如何这么快确定?”

陈平安当然不会告诉她有关自己水府栖息着那群绿衣水运童子的内幕,随口道:“我既然到了书简湖,就入乡随俗,赌大赢大。”

刘重润一挑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陈平安问道:“我想问一问刘岛主故国与朱荧王朝的详细历史,可能要耽搁刘岛主不少光阴,可以吗?”

刘重润疑惑道:“这是为何?与你接下来要谋划的事情有关系?”

陈平安摇头道:“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想多知道一些当局者对于某些……大势的看法。我曾经只是旁观、旁听过类似画面和问答,其实感触不深,现在想要多知道一点。”

刘重润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可以,旧事重提,虽然我心里头不太痛快,反正连那等龌龊事都说与陈先生听了,其余庙堂和沙场上的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

陈平安抱拳道谢。

刘重润抛出一记妩媚白眼。

陈平安视而不见。

此后整整两个时辰,刘重润将故国大势,从龙兴立国、逐渐衰落、中兴重振、积重难返、竭力维持,到最终覆灭,娓娓道来,

刘重润早已不是那个长公主,如今只是一个书简湖金丹境修士,说得坦诚相见,陈平安听得聚精会神,默默记下,受益匪浅。听到重点,干脆就从咫尺物当中拿出纸笔,一一记下。在刘重润说到精妙处或是不解处,陈平安便会询问一二。

这些都让刘重润别扭不已,在心中哭笑不得。自己怎么像是一个学塾夫子,在这儿为一个勤勉学生传道授业解惑?这可是她生平头一遭的感觉。

当刘重润觉得无话可说之际,陈平安却说下次拜访宝光阁,还要与刘岛主再细问漕运、胥吏二事。

刘重润气笑道:“陈平安,你烦也不烦?!想上我的床,你就不能直接开口,非要这么绕弯子?好玩吗?怎么,想要身心皆取。好嘛,你陈平安倒是胃口比谁都大!那朱荧地仙与驮饭人两个老色胚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

陈平安脸色不变,缓缓道:“刘岛主,方才你说那山河大势,极有风采,就像一个‘罪不在君’的亡国帝王,与我复盘棋局,指点江山,让我心生佩服,这会儿就差远了,所以以后少说这些怪话,行不行?”

刘重润似乎有些伤心,一手捂住衣襟领口,咬着嘴唇。

陈平安不为所动,就要起身告辞。

刘重润突然柔声喊道:“陈平安。”

陈平安只得坐在原地,一头雾水:“嗯?”

刘重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扯开领口。

陈平安不愧是经历过无数场生死厮杀的老江湖,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闭上眼睛,猛然站起身:“下不为例!不然买卖作废!”

刘重润笑得花枝乱颤,望向陈平安匆忙离去的背影,乐不可支道:“你不如将此事说给朱弦府那个家伙听听?看他羡慕不羡慕你?”

陈平安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轻声道:“刘重润,这样不好。”

刘重润收敛笑意,冷哼一声:“恕不远送!”

陈平安走出山巅,去往渡口,撑船返回青峡岛。

那个老嬷嬷走入院子,看着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刘重润,问道:“长公主,真要相信一个在书简湖露面还不到半年的外乡人?何况还如此年轻。哪怕算是心思缜密,做事稳重,可年纪小,就意味着根基浅,这是万古不易的道理,不然当年那个给长公主亲手提着坐在龙椅上的小杂种,会忍气吞声,故意装傻卖疯那么多年?结果差点真给小杂种做成了那个地仙剑修都没做成的恶心事。”

刘重润恢复正常神色,淡然道:“知道天底下什么样的人,最值得跟他们做生意吗?”

老嬷嬷说道:“请长公主明示。”

刘重润站起身,身材修长的她,极有气势。她面沉如水,咬牙道:“聪明,好人,有底线,三者兼备。以前如果那个小杂种不是被人蛊惑,故意倒行逆施,唯一的本事,就是与我作对,一个一个接连害死了庙堂和边军当中所有这种人,我们岂会灭国?!”

老嬷嬷不去评点这些往事,哪怕已经离开那座皇宫很多年了,她还是秉持宫中既定的宗旨,不去妄言、干涉朝政。

老嬷嬷只是板着脸,说道:“长公主,说句大不敬的言语,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委实是太不害臊了些。”

刘重润竟是飞奔过去,低头弯腰,轻轻挽住老嬷嬷的胳膊,撒娇道:“好玩嘛,就这么一回,以后不会再有啦。”

老嬷嬷点头道:“深闺寂寞,这是市井女子的烦忧,长公主如今已是金丹境地仙,就莫要如当年少女时那般顽劣了。再者,老牛吃嫩草,不好。”

刘重润满脸通红,好似赌气,松开老嬷嬷胳膊,去了宝光阁不见人。

老嬷嬷等到刘重润躲了起来,这才展颜一笑,只是瞬间就收了起来。

老嬷嬷心知肚明,不是长公主对那年轻人真有想法,一见钟情,而是长公主如今肩头的压力太大,又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主心骨,难免会做出些过火的举止,所以这半年来,宝光阁摔碎的珍贵瓷器有多少了?而当一丝希冀的曙光,突如其来,更是会让人心神摇曳,陡然间大悲大喜,更能见本心本性,金丹境地仙也不例外。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长公主,从小就是调皮顽劣、无法无天的性情,早年宫中那些个教仪嬷嬷,管教起长公主来,简直就是个个心肝疼。也就是她,一直陪伴着长公主,双方相依为命,一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而她的金丹已腐朽,即将崩坏,又成了差点压碎长公主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睁睁看着身边至亲,化作一堆白骨,几乎是每一个地仙修士都要经历的痛苦。至亲多半不会是爹娘长辈了,而是师徒,或是道侣,或是传道人和护道人。关系越好,心魔越大。就像当年离开宫柳岛的刘老成,不得不亲手斩杀自己入魔的挚爱道侣。传言虽然不知真假,毕竟这是书简湖的第一大禁忌,但是这个老嬷嬷却深信不疑。

陈平安返回青峡岛,天已经是暮色笼罩。

又咽下一颗水殿秘藏的丹药,陈平安提起一支紫竹笔,呵了一口气,开始书写在珠钗岛积攒出来的腹稿。

之所以要与刘重润询问、请教两国大势,因为这是他在书简湖想要看到的第三条线,事情的发生,距离当下最遥远,但是很快就有可能用得着。

之前第一条线,是顾璨和他周边众人,最复杂难解。第二条是那对云楼城重逢的父女,相对最简单清晰。

来龙去脉。脉络。这是陈平安如今自己私底下复盘藕花福地之行,得出的一个最大结论,遇见众人万事,我只管单刀直入,暂时撇开一切善恶,只去深究此人为何说此话、做此事、有此念头。一旦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如那痴心剑,一样可以为我所用。但是在这个极其耗费心神的漫长过程中,他必须比以往想得更多,走得更慢!

陈平安暂时停笔,拿起手边的养剑葫,喝了口酒就放下了。

他神色越发憔悴,脸颊凹陷,脸庞上甚至还有些许的胡子碴,可是当下提笔写字,眼神熠熠光彩。

中土神洲一座最为巍峨的山岳之巅,一个穷酸老儒士正在一边掐指推衍,一手捻须,苦着脸絮絮叨叨,哀怨道:“这就不太善喽。”

身形魁梧的金甲神人坐在不远处,俯瞰着广袤辖境:“既然形势不妙,你又看不到具体事,为何不干脆偷溜过去?反正你做这种勾当,没人会感到奇怪,你又皮厚,给文庙晚辈指着鼻子骂,都不在乎。”

老秀才白眼道:“闭嘴,跟你聊天,和东海那老家伙差不多德行,就是对牛弹琴。”

金甲神人不以为意。

换成任何一个飞升境之下的修士,胆敢在这座穗山上,要这位中土神洲山岳万千神祇的“首尊”闭嘴,估计已经被劈了个半死。至于飞升境,一剑劈出穗山地界,又有何难。

老秀才随手将一把石子丢在地上,嘀咕道:“你以为那个观道观的臭牛鼻子,是白送那把桐叶伞的?那三百年光阴长河,是白给我那关门弟子瞧的?可都是包藏祸心,用心险恶着呢。”

金甲神人讥讽道:“还不是你自讨苦吃。”

老秀才骂娘道:“你除了有几斤蛮力,懂个屁。”

金甲神人哦了一声:“那你倒是离开穗山啊,亚圣不是派人捎话来,要找你去文庙谈心吗?”

老秀才摇晃着肩膀,扬扬得意道:“嘿,就不就不,我就要再等等。能奈我何?”

金甲神人瞥了眼老秀才,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块银锭剑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之前的因果了?”

老秀才收敛神色,点点头:“小事而已。”

金甲神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老秀才冷笑道:“我要是不心大,容得下这座浩然天下那么多假读书人?”

金甲神人问道:“齐静春既然全然不在了,你真不怕那个都不承认你是先生的闭关弟子走岔了?”

老秀才猛然起身,大步走到盘腿而坐的金甲神人跟前,两人一站一坐,刚好让他用手指敲打后者的脑袋,一戳一戳,骂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学问和修为,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收取弟子的眼光!”

金甲神人被一口气戳了十几下头盔,淡然道:“你再戳一下试试看?”

老秀才果真又戳了一下,然后立即往后蹦跳后退,一本正经道:“你自己说的,怪不得我。”

金甲神人叹了口气,转过头,破天荒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赶紧从我的穗山滚蛋吧!”

老秀才没来由地大怒道:“求人有用,我需要躲在你家里?啊?我早就去跟老头子跪地磕头了,给礼圣作揖鞠躬了!有用吗?”

金甲神人转回头:“有火气,别往我身上撒。”

老秀才搓手呵呵而笑:“不把你当撒气筒,我难道真去找老头子和礼圣撒泼啊,我又不傻。”

金甲神人已经彻底忍无可忍,缓缓起身,手中多出一把巨剑,不承想老秀才已经倒地而睡:“哎哟喂,推衍一途,真是耗费心力,累死个人,我打个盹儿,如果我打呼噜,你忍着点啊。”

金甲神人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原地,沉默许久,问道:“真就把那个大祭酒晾在穗山大门外边喝西北风?”

老秀才背对着这尊山岳大神,呼呼大睡,双手掐指不断,不忘记提醒那个大个子:“我已经睡着了,所以你问我问题,我不回答,情有可原的。”

云海浩荡,可能比浩然天下任何一处天幕,甚至比四座天下都要更加壮阔无边。

一个高大女子,一手撑着桐叶油纸伞,一手掌心拄剑于金桥之上。长剑抵住金色长桥的栏杆,从剑尖处,溅射出如同大日光明的璀璨光芒,如同一直在磨砺剑锋。

她不是不可以走出去。只是前些年,一个将死之人,就站在这座金色拱桥之上,与她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世间最好的磨剑石,不是斩龙台。

“对于纯善之人,是人心最纯粹部分的诸多恶念。反之亦然。皆可砥砺出最纯粹的剑心。剑气长城的万千剑修,善恶不定,依旧剑气如虹,就是证明。

“在陈平安长大之前,最多最多,你只能出剑一次。一次,分寸正好。而且我希望这一次,越晚越好,最好是结丹之后、玉璞之前。再往后,就作废了。

“如果有第二次,他就不会是某位学宫大祭酒或是文庙副教主,又或是重返浩然天下的亚圣了。”

那个双鬓霜白的儒士,当年指了指天空:“礼圣的规矩最大,也最稳固。一旦他露面……

“怕不怕,值不值得,并不一样。所以恳请前辈还是要多思量,再思量。”

在这些言语之后,还有一些。其中一句,最让她心动:“当初前辈选择并无恶感也无好感的陈平安作为新的主人,自然只是因为我齐静春说动了前辈,去赌那个万分之一。可是前辈当真就不想亲自确定一下,陈平安到底值不值得前辈托付所有希望,此后哪怕百年千年,再过一万年,都不会失望?!”

此后两句话,则是让她都有些动心,并且动容:“前辈那个时候,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前辈必须知道,在陈平安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证明自己不曾让我齐静春、让你失望。

“哪怕那个时候,陈平安已经对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高大女子轻轻一按手中长剑,竟是剑尖连同一大截剑身,直接钉入了那座金色拱桥的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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