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皇后迟迟病卧不起, 宗朔散了朝会,还是忍不住又去凰安宫看了一眼。胡婕妤出来迎驾,道皇后已好些了, 今早坐起来用的膳, 还把皇后这几日的膳食、用药情况有条不紊地说了一遍。
宗朔原本还觉得胡婕妤沉闷无趣,如今见她对顾言薇这样上心侍奉, 难免不高看一眼,勉励了她几句,复站在窗下,陪顾言薇说了一会话。
顾言薇不愿见他, 宗朔很能理解。
女人没有不爱重容貌的,顾言薇虽说是武将家的女儿,生得天然一副英姿,但若仔细妆扮, 在宫里的女人堆里, 却并不逊色于旁人。知道她身体有起色,宗朔也就放了心。
“药材若有缺的, 让李尚宫来报给朕,朕开私库给你。”
隔着窗, 宗朔只能看到顾言薇一道纤瘦的影子,“陛下多虑了,臣妾这里尽够呢……还有谢美人先前进给臣妾一根百年老参, 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宗朔声音一下子提起来, “谢小盈?”
“……是。”顾言薇掩首咳了几声,“臣妾不便宣她,若陛下见了谢妹妹,代臣妾道一声多谢吧, 是她有心了。”
宗朔沉吟片刻,竟没接这个话茬,只说:“朕今日没传外臣,就在金福宫待着,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打发人来寻朕,不必忌讳。”
顾言薇也没再提起谢小盈,垂首道:“陛下宽心,臣妾一定好生将养,不令陛下再担忧了。”
这厢安顿完,宗朔才上了步辇,往金福宫去。
诸王就藩,豫王奉旨是去河南郡通渠修坝。宗朔一直记得,当初先帝征战北狄,他以东宫太子的身份监理朝政事,曾遭遇的黄河大水,漂没二十余郡*,饿殍遍野,粮仓遭劫。若非先帝当机立断,脱战回朝,宗朔几乎不敢想象会发生多恶劣祸事。
那一年延京城被流民涌入,北方多郡有人揭竿而起。幸好那年南方粮食丰收,朝中大军亲自押粮北上,官府开仓赈济,才终于平息下去。
先帝为了这水患还下了罪己诏,宗朔那时就已然醒悟。外敌侵侮固然可恨,若不能安定民本,使民休息,这宗家的天下,他们照样坐不太平。
宗朔登基以来,除了笼络南方士族,延续前朝的科举取士以削弱世家势力,另一头他看重的事,就是在河东、河南两郡通渠引流,修坝防洪。只是这工事既需要农民徭役,更需要国库拨钱。当今户部尚书是英国公杨守的堂妹夫,是英国公一系的人,豫王并工部尚书为了修水坝索钱一事,这两个月来在朝堂上弄得腥风血雨,几乎快为这点事形成党争了。
后面豫王人已就藩,不在京里,凭工部的胡尚书一人斡旋,堪称是左右支绌。幸亏魏国公终于从去年索军粮的事里回过味儿来,总算不撺掇着兵部求兵费。礼部尚书最是知情识趣的,见双方掐得厉害,自行退避,断然不敢拿今年的采选与长公主出降之事搀和。最终,户部借口用尽,最终还是松了口。
然而黄河每年两汛,上游春汛,下游夏汛。修坝开渠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工程,农民除了徭役还得放田假回去播种。若真等着户部松口,再派人运钱、运粮过去,单一个“拖”字诀,都足够叫豫王有苦说不出。
不幸中的万幸是,豫王和谢家走通的关系今次派上了用场。
豫王先一就藩,谢家就派大儿子亲自押钱粮上豫王藩邸,“孝敬”起来了。这原本是去年豫王陪着皇帝南巡,就已经和谢家说好的事,一大笔钱粮,专是为着修坝通渠的工程。虽然户部这边才松口,但豫王那边实际上已经开工大半个月了。
宗朔这段日子被杨守气得不轻,特地派了信得过的人去户部盯着进度。
好在豫王一封密奏,告知宗朔,他因收到谢家献的钱粮,二月中旬就已经率部监管通渠,大坝修筑也尽在计划之中,宗朔总算松一口气,心里不由大赞谢氏,他们如此应诺之举,既是功劳,更是功德。
他命人研墨,开始琢磨着回豫王的信。
豫王宗弛毕竟同其他藩王不同,乃是宗朔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二人在宫内算是相依为命的长大,尤其在先太子、先皇后接连薨逝后,兄弟二人更是有一段日子抵足而眠,相互依靠。
成元五年,朝内已经摆平了河南郡贪墨一案。如今河南郡由上至下都是宗朔派去的自己人,豫王到此处行事,应算得上顺利。
公务宗朔能放心,挂念的不免就是些私事了。
宗朔正要提笔,常路从外头弓腰步进来,低声禀告:“陛下,谢美人命宫婢来给陛下送新制好的军棋了。”
“宫婢来送的?”宗朔拧眉,表情明显不豫,“那她人呢?”
常路讪笑,“这……奴不知,可要奴去问问?”
宗朔悬着臂,墨汁顺着笔尖滴下去,在宣纸上洇开。他低眉扫了一眼,有些不悦地撂下笔,伸手撕了纸,揉成一团。
常路立在下面,一句话都不敢吭,心里却料定了——陛下这是还在跟谢美人暗中较劲呐!
宗朔一直没去后宫,起先是为着政事,忙得顾不上。虽然传人来过金福宫,但晋廷有规制,被召幸的内宫女眷,除四夫人外,照理是不得在金福宫内留宿,都要打发回去,算是个纯伺候人的事。但凡宗朔心里头尊重些、有情分的,譬如林修仪,那他都愿意多费点功夫,亲自过去,能显得多些温存,绝不会轻易召至金福宫来。
清云馆的谢美人,常路看得出来,那在陛下心里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没被点过名,是在常路预料之内的。
等后来政务没有刚过完年那么紧凑磨人,皇帝倒是惦记起了清云馆,常路便被他问过好几回:谢美人的军棋可送来了?
然而左等右等等不来,常路奉旨,偷偷去造办司问了一次进度,这才知道,谢美人居然特地叮嘱过——无须赶工!
这话常路回给宗朔,可算是把皇帝给惹着了,再也没提过去清云馆的事,更不问军棋做没做得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谢美人这军棋,总算给敬上来了。
宗朔坐在上头,沉默了好半天,一看就是在生闷气。常路不敢动,隔了许久,方听见皇帝慢慢开口:“谁来送的棋?传进来,朕要问话。”
常路赶紧答应着去了,只盼谢美人打发来的是个能说会道,千万别惹急了陛下的机灵人。
不多时,常路领着一位个子不高,穿着绿裙宫装的婢子踏进殿来。
女孩跪在地上,声音十分脆爽,“奴荷光,拜见陛下。”
“哦,是你,臭棋篓子。”荷光听见殿上男人的声音响起,她脸霎然就红了。皇帝约莫是以为她被这名字臊住了,岔开话道:“起来吧,军棋呈上来给朕看看。”
荷光垂首起身,双手将沉甸甸的三盒棋子交给常路,随即便依着规矩,站定不动。
宗朔打开匣子挑着看了看,军棋样式做得比上一幅精致多了,他指腹摩挲着棋子边沿的镶金,若有所思。
半晌,荷光听见上头传来一声轻哼,她分辨不出皇帝是喜是恼,一时没忍住,抬了起头。
宗朔对上宫婢如此大胆的目光,立刻不悦,沉眉斥责:“哪学的规矩?胆敢直视朕?”
荷光吓得赶紧跪下去,连声解释说:“陛下恕罪,奴是担心陛下不喜欢这军棋,才言行冒犯了。这次的军棋谢美人费了心思请造办司打制的,生怕造办司不精心,还额外贴了钱去,花了好些时日才制得的。”
她这番话来的路上一直在编。
莲月恼她为了讨好娘子,居然来给陛下献棋,娘子也以为她是听话懂事,才答应下来。然而荷光的胆子实在比两人想象得都大,她是编了一整套的说辞,此番打定主意,想通过这三盒棋,把宗朔劝去清云馆!莲月为了不让娘子装病避宠,已与娘子发生过一回龃龉,如今是时候由她来挺身而出了。
若是成了,陛下与娘子便能重归于好;若是不成,那此举行事若有不慎,皇帝也最多是命人打骂她一番。荷光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任由自家娘子这样与世无争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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