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看戏的渐渐散场了,那些来声援许铮妈的女人们也依次回到了自己的盘丝洞,开始编网捕虫、开门迎客。
许铮妈也要赶回去做生意,赶紧按着许铮的脑袋给李晓言道歉,但许铮梗着脖子就是不往下弯一点点。
李晓言看着他宁死不屈的小样,都把自己看笑了,她坐在凳上吹着自己的腿,疼痛感渐消。许铮第一次看见李晓言笑,却像被一道雷电从头劈到脚,棒槌似的杵在那里,鼓大眼睛看着李晓言。
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他看过几种表情:愁苦的、悲痛的、狠毒的、迷醉的、衰老的……就算是笑,他也只记得两种,苦涩的笑和虚假的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种有别于之前所有表情的笑容,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露出的一丝天光,哪怕只出现几秒钟,又重新被阴云覆盖,但也足够让许铮幼小没见识的心灵发生一场大地震。
这时候的许铮还不知道如何描述,当他长大了能够熟练使用语言时,他觉得那天的几秒钟应该是他人生中初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还有“美好”二字的存在,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值得为之一活的存在。
李晓言自然读不懂小男孩的心思,她只是从许铮的表情上下了个断定:糟了,这狗崽子以后一定会死盯我了,我得躲远点。
许铮妈从衣兜里拿出十块钱,塞到吴贵芬手中:“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铮脑子有点问题,平时谁叫他都没反应,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先咬人,是我弄错了,这点钱给丫头买点膏药吧,不够我再补上。”
吴贵芬愣了一秒钟,迅速把钱塞到许铮妈的衣兜里:“行了,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不打架才不正常,也没咬出血,她过两天就好了,用膏药浪费了。钱你自己留着,这年头谁挣钱都不容易。”
这年头大家都穷,大部分都是从村里山上出来讨生活的,都明白对方的艰难,吴贵芬知道这女人干的是什么行当,儿子又是个傻子,更心酸,无论如何也收不下这个钱。
许铮妈轻轻点头,说道:“以后用的住的地方尽管说,我要先回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她便拉着许铮走出了门,拐出了巷子,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哎,造孽啊造孽。”吴贵芬一唱三叹,拿着扫帚开始扫地,又瞪了李长青一眼,吼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出去找块石板回来,不然中午就得蹲在地上吃。”
李长青悻悻而出,李晓言帮着他妈打扫,准备过两天再说退学的事,这个家如果一天之内要经历两次火山爆发,估计会崩塌。
许铮妈把许铮领回去后,火速给他喂了两口饭,又自己扒了两口,他怕许铮又像今天早上一样偷偷跑出去,便把他绑在一个逼仄的小灶间里。还好许铮傻,就算把他绑住,他也不吭声,脸上木木的。
这孩子,好像天生不知道哭,不知道笑,没有一点作为人类的情感,就算以前被他爸用皮带抽打时,他也不吭声,好像不知道痛。
以前山村里的道士先生说他是中邪了,后来许铮妈逃到城里来后,把许铮送去医院检查过一次,医生说他身体没毛病,可能是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建议带去省城找大医院看看,但许铮妈哪里来的钱去省城,她觉得自己儿子虽然是个傻子,但只要是个活物,她心里就是热乎的,有盼头,便仍旧带在身边养,没有把他扔了。
养活他并不难,给两口饭菜就行,唯一麻烦的是许铮学不会上厕所,每次都尿在床上和裤子里,许铮妈不可能一直看着他,所以就只能给他穿开裆裤,一直到现在五岁多了还没脱下来。
许铮妈给屋前的管仲像上了两炷香后,便打开门露出一个细缝,表示自己开门营业了。那管仲像是她刚做这行时一个小姐妹说的,说这个人就是这个行当的开山鼻祖,越拜生意越好。
她是个没读过两年书的山上女人,自然是相信鬼神的,便请了一座像回来,生意果然也越来越好。
那时候还没有严打,销金窟东一个西一个,也分个三六九等。最上等的自然是会所,中等的是各种“洗脚房”“按摩店”“理发店”,最下等的就是这种棚户区里的“红灯区”,服务对象为周边各种农民工。
有工厂工人,有车夫,有司机,有搬运工……时间大多很快,从几分钟到半个小时不等,费用也从五块到五十块不等,这些工人也忙着干活挣钱,只是憋得急的时候进去解决一下,事后也要着急忙慌出来抢活计。
许铮的妈是从山上逃下来的,她长得出挑,出嫁前不少人相中她,但她妈子女多,不怎么待见她,便从中选了一个彩礼钱给的最多的把她嫁出去了。出嫁那天她才知道,她被嫁到更偏远的深山老林子去了,那个地方娶媳妇儿难,这份还算丰厚的彩礼钱是那家人东拼西凑才有的。
许铮妈哭喊着要撞墙,但她娘家人已经扔下她走了,她给那家人捆在了床上,扒开了衣服,掰开了大腿……她至今不愿意回想那晚的光景,男人的父母在边上帮忙,其他人在外面透着窗户嬉笑着围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死。
此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已经有点记不大清,她被捆了一个多月,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某一日还来了那个男人的舅舅,他趁着这家人进城赶集,偷偷摸进来快速完事,做完了还甩了女人一巴掌,警告她别话多。
后来,许铮妈怀孕了,八个月后早产生下了许铮。村里唯一读过书的道士先生给他取了个“铮”字,寓意铮铮铁骨——骨头硬以后才能多干点活,多干活才能多挣钱,才能养活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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