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那脚步声愈来愈远,随后又有沉重殿门“吱呀”响起,江知宜皆没有动静,只是睁着涣散的双目,呆呆的望着头顶,而不管望多久,眼中皆是空无一物。
这会儿身子疼得厉害,不是像以往的病痛折磨,而是似是有人狠狠揪住她的心口,即使她再用力,也不能逃脱那只无形的手,这样沉闷的苦意,更不知何时才会到尽头。
皇帝可真是大胆,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束住她,宫中熙熙攘攘、人多眼杂,难道真的不会有人发现,临华宫被放进去了个假的江家小姐吗?
暂且不说旁人,若是被父母兄长知晓,她暗自为了姑母和兄长打算而牺牲自己,他们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是不自量力糟·蹋自己吗?
那日母亲还为她既是担忧、又是庆幸,盼着宫中太医能为她好好瞧病,可是如今……
思及此处,江知宜更是控制不住的难受,本就破败不堪的身子愈发难熬,让她不禁弓住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锦被被她紧紧攥住,狠狠的压在胸口处,好像这绵软的身外之物,能堵住她胸中悄然流失的东西。
但是显然,皇帝并未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又着李施送了汤药来。
江知宜本欲拒绝,但李施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匆匆行至榻前,和声劝慰:“姑娘,皇上知道您今夜没来得及喝药,特意命奴才来送汤药来,姑娘赶紧喝下,别再像上回似的,突然病重,岂不是又要受病痛折磨。”
不过是出门太急,没有喝晚上那幅药,这样的小事他们都知晓,当真是掌握了她的一举一动。
江知宜暗自冷哼,拥着锦被轻咳两声,既不应他的话,也不拂了他的面子,只道:“劳公公特意跑一趟,汤药暂且放下吧,我待会儿便喝。”
李施弯腰行了行礼,并未退下,堆出满脸的笑容继续劝道:“汤药还是趁热喝的好,姑娘喝了,奴才也好回去交差啊。”
江知宜目光一转,勾唇似笑非笑,别有深意的询问:“公公如此催促,莫非这汤药里,还有我不得不喝的东西?”
那边姑母刚刚被毒哑了嗓子,这边皇帝又命人来送药,怎么,是想直接毒得她彻底不能动弹,好顺了皇帝的意,让她老老实实的呆在囚笼之中?
“姑娘,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李施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慌忙出言辩解,“这汤药里的确加了东西,但也是顾及您适才受了寒,加了几味生热发汗的药,姑娘万万不要多虑。”
皇上命他来送药,自然是怕江家小姐再次病重,至于要让她立即喝完,却是自己的主意,因为他怕她不喝,万一出了事,又要惊动皇上。
他还记得,晨间遵了皇上之命,要给江家小姐灌药的时候,皇上突然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接过药碗便要亲自给她喂药。
喂药动作虽然和缓,但每喂一口,皇上的脸就要冷上一分,直到那碗药喂完,皇上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
他一直偷偷瞧着,觉得皇上后来活动腕子那架势,是要将手中的白玉小碗砸到他脸上,不过最后那碗倒没落到他脸上,但治病的太医们都落得办事不力之名。
经过这一遭,他是生怕江家小姐那病恹恹的身子,再出什么状况,惹得大家都不好过。
话说到这份上,江知宜再没有拒绝的由头,抬手接过药碗,一言不发的仰头直接灌进嘴中,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而后又把药碗递给他,冷言道:“行了,公公可以去交差了。”
“是是是。”李施连声应着,一颗高悬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又讨好道:“姑娘好好歇着,不必太过担心愉太妃,奴才适才去临华宫看过,太妃并无大碍。”
江知宜偏头乜他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垂眸点了点头,摆手示意采黛将人送出去。
毒是他们下的,有没有大碍也是他们说的,真正深受其害的人,却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这算什么?
采黛对李施这样一会儿使绊子,一会儿送殷勤的人极为不满。
木着一张脸将人送出去之后,回来便对着江知宜抱怨:“小姐,我看这个李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咱们去见皇上时,他就一副假笑脸儿,这会儿来送药,恐怕安得也不是什么菩萨心。”
“你倒是眼尖。”江知宜略显疲惫的笑笑,招手让她在自己床边坐下,继而正色道:“采黛,我要交代你些事情,你只管认真听着,切不可告知旁人。”
第8章 玉鸾 她一步步踏进囚笼之中
江知宜因为多病,极爱隐藏情绪,无论什么心情,面上向来都是淡淡的,鲜少出现如此严肃的神情。
主仆二人自幼一同长大,自是亲密无二、彼此熟知,此时见她这样,采黛心中难免有些发慌,忙坐直了身子,冲她重重点头。
夜阑更深,半个孤月斜挂在宫楼之上,织出缥缥缈缈的雾气,渗过飞檐反宇,掩住了整座皇宫。
江知宜声音之中带着慵懒和冷淡,轻快的将近日种种一一吐露,仿佛身在局中的人不是她。
她话音刚落,殿内霎时死寂一片,风吹树声都变得刺耳起来,采黛早已听得瞠目结舌,呆呆望着她,嘴唇不停的颤抖着。
过了良久,采黛终于出了声,钝钝的嗓音中已然带上了哭腔,“我呸,色胆包天的畜牲,原以为您进宫是来瞧病,没想到……”
她伸手捂着嘴呜咽,抽抽搭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觉事事荒唐,她家娇贵的小姐,是府中众人疼惜着长大的,怎么能受这样的折辱?
出门之前,老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照看好小姐,可是如今……
江知宜眼神飘游,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咬着下唇,留下一排发白的齿印,生生憋着眼泪,直红了眼眶。
采黛却哭的愈发伤心,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润湿了整张帕子,即使这样,她仍觉得心中堵的慌,抬手一下下的砸着胸口,一边大口的喘气,一边痛骂丧了天良的皇帝。
“哭什么?”江知宜偏过头去躲避她的目光,语气严厉:“要活命就好好的,不许哭,也不许张扬,更不许耍聪明,皇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咽了咽如鲠在喉的难受,将语气稍微放缓了些,接着嘱咐:“不要做无谓的事,等你进了临华宫,也要劝劝姑母,让她切勿再做傻事,给旁人留下可以拿捏的把柄。”
“我的小姐,我……”采黛还在哭着,差点要背过气去。
桌上的熏炉缭绕着阵阵香气,充斥在整座宫殿之中,但稍稍靠近江知宜时,只能嗅见浓厚的汤药味道,像是一头钻进了药室,扑面而来皆是各种草药的苦味儿。
采黛却毫不在意,伸手抱住她,泪如涌泉,一刻不曾停下。
江知宜再装不得狠心,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她,为她拭了拭满脸的泪,温声劝慰:“不许再哭了,我没事的,真的,若是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若是……”
她略微停顿,猛然想起皇帝说过,‘那“笼子”不允外人进,也不许她出,’面上顿时露出些苦涩的笑,又道:“若是没有机会,我会尽力想别的法子。”
采黛不想听她说这些叮嘱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固执的抓住她的腕子,好像只要将人紧紧攥住,那她说的那些事儿,便不会发生。
江知宜任由她抓着,不发一言,因为说再多也无益,这困局难解,她也没有别的主意。
长夜渐逝,东方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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