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独孤明夷苦笑:“可真是有些疼。”
“这算什么。”他没清算的意思,萧余说话就更大胆,“才咬一口,隔两天就消了,往后有的是您被挠一花背的时候。”
出口才觉失言,浪迹平康坊的都尉轻咳一声,说,“殿下,您还是想想,怎么把人骗回来吧。”
**
骗当然是骗不回来的。
自那日起,送至元府的礼物更多,除了几乎成了惯例的珍贵药材,还有各类的金玉首饰,最过分的一次送来的是以箱计的云水锦,甚至混了已制成的成衣。但如愿一次都没收,不管是和黄金等重的珍贵织物,还是四处收揽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她愣是一个不要,全部让人退回去。
元府上下顿时议论纷纷,林氏也心里咯噔,一开始以为是摄政王威逼不成打算利诱,但看如愿每次见着礼单时自己和自己闹别扭的样子,再回想七夕夜里的灯火,只能暗暗摇头,放手让两个年轻人自己去闹。
如愿没闹,除了捏着礼单时牙痒痒恨不得再咬独孤明夷几口,其他时间她都很平静,销了生病的消息,日日早出晚归,除了去嫏嬛局上值,余下就在擅商的朋友指导下进出西市,还真盘活了新收的几家店铺,跌跌撞撞地扶起女学。
到落第一场雪的时节,如愿手里已有了七八张商铺的地契,算算到年终结算时说不定真能给林氏分红。
嫏嬛局的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不经意间和郑文依的关系都缓和了许多。至于原因,说来竟是误会,刚回嫏嬛局时如愿时常愁眉苦脸的,和楚尚宫解释时无意间提及自己是被郎君欺骗,换了楚尚宫一脸的同情。
不知这三言两语在路过的郑文依脑内拼成了什么样的一个悲惨故事,待如愿回书架间工作,一向看不惯她的世家贵女居然主动前来,屈尊纡贵地递给她一本整理好的书册名录,轻飘飘地引了一句《诗经》:“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如愿只能尴尬地接过,郑文依顺势攀谈,倒是就此破了两人间的冰。
总之一切都好,直到十二月初三,依旧是落雪的天气,进了冬就更冷清的嫏嬛局居然来了位贵客。
得知消息时如愿正在整理新入库的书。她换了厚重的冬衣,发上一左一右缠了两个小如花钗的毛绒球,在风里一颤一缠,看着就有种活泼的喜气。
毛绒球的主人却毫不喜气,反而哭丧着脸:“郑女史可行行好,放过我吧。这批新抄本和旧本混一块了,楚尚宫说天黑前得分出来,我哪儿还有空去招待什么贵客。”
“我替你。”郑文依主动蹲身,抽了她手中的名录,比照着前两页,迅速分拣的过程中看了她一眼,“我不愿见人。”
如愿会意,恐怕是这位贵客与郑文依有什么龃龉,干脆顺水推舟,起身拍拍衣裙上沾到的浮灰:“那就多谢了。我笨手笨脚,这种水磨功夫,果然还是要看伶俐细致的郑女史。”
郑文依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如愿嘿嘿一笑,转头去了郑文依事前指点的方向,等亲眼见到站在楚尚宫身前的人,她才知道郑文依为什么宁可来整理新抄本瞎眼睛,也得推她出来。
郑文依同这位贵客,何止是有什么龃龉,简直是你死我活的不对付。无他,从郑文依由韩王那支保荐开始,就注定是这位贵客座下最尴尬的门生。
……但难道我就没有龃龉吗?!
如愿在心里暗骂,面上却显出嫏嬛局女官应有的谦恭笑意,在楚尚宫介绍后向着独孤明夷屈膝行礼,起身后颔首低眉,语气清冷疏离:“臣参见豫王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独孤明夷看了她一会儿,礼貌地移开视线:“便劳烦元女史领路,替我寻那本书。”
“是。”如愿再次稍稍屈膝,转身引路,走路时刻意绷紧肩背,双手规矩地搭在小腹前,在书架间穿行,自带三分高洁不可侵犯的美感。
她停在书架之间,四下无人,她却依旧是疏离礼貌的语气,“不知殿下要寻的,是什么书?”
“《鹤台广记》。”
如愿微微一怔,心道这人居然真是来找书的,诧异地瞄了独孤明夷一眼,说了声“稍等”,按照记忆穿梭几个书架,没多久就把他选中的书带了回来。
“多谢。”独孤明夷低声致谢,接过书,就地翻看起来。
准备好的夹枪带棒的话一句也用不上,如愿反倒不知所措,略显呆滞地站在一旁。独孤明夷表现得好像真是来找一本旧书的,也好像真和她从不相识,她刻意疏离,他就更疏离,论这种假惺惺的规矩,自然是宫廷出身的独孤明夷更胜一筹,相比之下倒显得一路上想东想西的如愿可笑。
如愿有些微妙的酸涩,错开视线不再看他。
书页翻动的轻微声音却在此停止,《鹤台广记》已到中段,独孤明夷语气歉疚:“近来眼力不济,常读半本书便觉不适,才过半,恰有新记,还请女史襄助。”
休养了两月余,独孤明夷的脸色比先前病时好得多,不再是恐怕命不久矣的苍白,而是清透的玉白,衬着一向血色浅淡的嘴唇和浓黑的眉眼,自有我见犹怜的脆弱美感。
如愿在心里唾弃他,手上却只能接过:“需臣替殿下读么?”
“是。”独孤明夷点头,“只这一篇。劳烦了。”
如愿跟着点头,清清嗓子,从头开始:“肃武皇帝时,帝女雁阳游于江南。于时春桃始发,细雨如酥……”
《鹤台广记》介乎野史与传奇之间,到这篇时更像是民间野史,讲的是前朝的雁阳公主如何与后来的驸马结缘。雁阳公主七岁得汤沐邑,且封地正是肃武皇帝微末时受封的雁阳郡,可见其荣宠,正史中记载世家诸子争相求取,最终肃武皇帝选定的驸马都尉出自天下第一世族博陵崔氏,且是当年的状元,想来也不为过。
然而在《鹤台广记》中,这位驸马是雁阳公主自己钓来的,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显赫身份,只是扬州城郊的小小书生。雁阳公主恐惊到书生,甘愿褪罗裙换布衣,洗手作羹汤,如平民妇一般陪书生进京赶考。书生果真中了当年的状元,然而长安城内世族云集,一举点破他的身份。雁阳公主大怒,自请出家修道,闭门不见状元郎,崔郎则不肯放手,期间为求公主原谅,做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
结局倒是好的,雁阳公主与崔郎定情是因春时新桃,复缘则是秋时红叶。当年秋天,雁阳公主漫步于府中,在水渠中捡到一枚红叶,上书一首诗,哀婉决绝字字泣泪。
“……帝女深有其感,垂泪不已,遂开门相见,重修旧好。越明年,帝女出降,是时三月,灯盛木枯……”到这里恰巧一页读完,如愿稍作停顿,单手托着书册,另一手去翻页。
纸张摩挲间竟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如愿以为是书签或是书页脱落,慌忙去接。
悠悠落到掌心的东西轻薄脆弱,干燥的边缘略微破碎,清晰的脉络晕染着层层枫红,居然正是一枚红叶。
第65章 日月 你脏了
进嫏嬛局的书册都得年年检修, 连新本旧本都得分门别类检查清楚,中间夹带的书签或是飞页都记录在册,而这片红叶卷着几分雪后的微潮, 轻飘飘地落在掌心。
难为他大冬天的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红叶, 在这场隔了两月余的初次再会中和她装一路的不相识,迂回借了《鹤台广记》里的故事, 眼巴巴地期盼她和故事中的前朝帝女一样, 见着这片红叶就回心转意。
刚才微妙的酸涩一扫而空, 发空的心头被说不清的情绪渐渐填满,如愿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独孤明夷, 在他期待的眼神里缓缓收拢手指,把传情的红叶捏了个粉碎。
她抖落细红的残灰, 微微一笑:“书库中的书册皆有登记,本不该有这枚红叶,不知是何时混进来的,殿下见谅。”
独孤明夷眼神微动:“恰逢红叶述情的故事, 中有红叶,我本以为女史会因此动容, 姑且留下它。”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