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敬介也没力气再争下去了:“如果你来帮我写的话,那就这么办吧。”
“啊?”
“我可没自信能把那封信写到让她接受。你写好了我再抄一遍就是了,或者你告诉我该怎么写。”
在感到绝望的同时,阿聪还是先点头答应了他。他十分确信,幸乃所需要的那个念头,也只有自己能够用文字描述给她。这并非是为了敬介,而是为了从此以后依然要生活下去的幸乃。至少用这封信,用敬介偿还借款的行为表达一些诚意,希望她能够接受。
然而就仿佛是在嘲笑阿聪的一厢情愿那般,幸乃的跟踪行为反而逐渐升级。只不过她越是紧追不放,敬介也就越是抱紧了美香这根救命稻草。幸运的是,即使在幸乃的事暴露了之后,面对依赖性日渐变强的敬介,美香也温柔地接受了他。
所以当得知自己怀孕了的时候,美香并没有显得手足无措,而敬介也重新隐藏了自己的慌张,开始努力接受现实。
“我是不是也搬到中山去比较好啊,毕竟美香也有了宝宝。幸乃那边我打算该怎样就怎样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要重新开始,那家伙再干什么我都不会搭理她了。”
敬介打来这通充满决心的电话之后不久,便举家搬了过来,新公寓距离阿聪的住处只需步行十五分钟。
令阿聪惊讶的还有美香的变化:长发被剪到了齐肩的长度,颜色也染回了黑色;脸上没有化妆,连穿的衣服都与从前大不相同。看到阿聪目瞪口呆的样子,美香不好意思地说:“让您见笑了,这也算是当妈妈的自觉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对阿聪使用敬语。
不知道是感到了威胁,还是为了表达诚意,敬介的的确确一直在偿还着借款。尽管偶尔还是会来找阿聪借钱,但次数也少得屈指可数。随着美香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每次见面阿聪都感觉她变得更加稳重了一些,而敬介也毫无怨言地老实工作着,似乎越来越有个当爸爸的样子了。他们的生活就像完美咬合在一起的齿轮,而幸乃的影子也完全消失了。在几个月之后,两个人的小家迎来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
生产当天,阿聪被第一个叫了过去。他跟公司请了假,飞奔到医院,一见面敬介就给了他一个沉默的拥抱。“喂喂,我肚子可还疼着呢。”美香在旁边带着笑意假装抱怨道。在这位妈妈旁边,双胞胎面朝同一方向睡着,跟小时候的敬介非常像,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女孩。
此时正是天寒地冻的一月,阿聪突然感到一个故事就此落幕了。那就是自己与敬介两小无猜共同长大的故事。
实际上,最近这段时间敬介已经很少跟他联络了。离开敬介后自己就一无所有的问题再次被摆在了眼前,然而阿聪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他认为自己到了该戒断依存症的时候,于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虽然幸乃的事情始终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但阿聪也确确实实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双胞胎的名字分别是彩音和莲音。快到她们一岁生日的某天晚上,敬介来到阿聪的公寓,两个人喝着酒聊了起来。
许久未见,他们两个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可敬介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虽然嘴上说的都是和家人一起的幸福时光,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与谈话内容完全不符。
“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哎?不,没什么。”
“少骗人了,看你一点精神都没有。”说完,阿聪喝了口啤酒。敬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眼神绝对是有事要问的样子。在阿聪无言的催促下,敬介终于略微低下头,平静地讲起来:
“其实,今天确实有点不妙。”
“不妙?什么不妙?”
“哎呀,就是说……”讲到这里敬介突然一时语塞,满脸通红地纠结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欠幸乃钱的事,被美香知道了。”
阿聪忍无可忍地皱起了眉,如果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听下去,可敬介却像河口决堤似的一直讲了下去。他按照阿聪的指示,一直通过网上银行向幸乃偿还着借款,可是有一次没留神,在车站前的自动取款机转了账,结果就又被死死缠上了。美香得知后边哭边让敬介交代了其中原委,然后她向娘家借钱还清了幸乃这边的欠款,可幸乃仍然不依不饶,最后终于闹到了警察那里,警察也给予了“警告”……
这已经是阿聪所能想象的最糟糕的进展了。敬介话音刚落,他就生气地大喊一声:“你这个大浑蛋!”
他下意识推搡了一把敬介的肩膀,然后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手机。阿聪从通信录里找到了“田中幸乃”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等待接听的铃音一直在响,却没有等来幸乃的应答。
“你现在有她的住址吗?”反复拨打着电话的阿聪向敬介问道。“不过,这个……”见敬介犹犹豫豫地不肯说,阿聪又催促道:“我也不是现在就要过去,只是以防万一,快告诉我吧。”
敬介郁闷地打开手机,把地址写到了桌子上的记事本中。阿聪站在旁边看着,无意中瞥见了“东京都大田区——”几个字,但他并没特别关注这个,而是在心中反复思索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自己是幸乃的话会怎么做呢?然而现实已经朝着他的想象力所不可及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如果换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呢?阿聪的脑海中画不出任何清晰的图像。
意想不到的是,幸乃真的给他回过电话。那是三月二十九日,在他与敬介会面的两个多月以后。未接来电显示的时间是二十点十四分。
季度末工作总是特别多,阿聪整整一天都在忙着应付客户,等他发现幸乃曾经打来过电话时,已经称得上是深夜了,他正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中。
“司机先生,麻烦在那边的便利店前面停车。”
距离住处还有段距离,可阿聪实在坐立难安,只得在中山站附近下了车。他盯着来电显示的列表看了好一会儿,始终觉得再怎么样这个点打回去也太晚了。还是应该等到明天再说吧。阿聪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将手机收进口袋,走进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然后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在他家和敬介住的公寓之间,正好有一个小小的儿童公园,休息日这里挤满了带孩子来玩儿的人,非常热闹,洋溢着温暖的氛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夜里路过此处,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惨白的街灯洒下一片寒光。
前面有五六个少年,可能是附近的小混混吧,一直看着阿聪这边。“喂,叫你呢,大叔!”这样的喊声也随之而来。阿聪没去搭理,他们也就三五成群地消失在公园出口那里了。
阿聪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天的疲惫在此时仿佛正随着寒夜的湿气一点点渗入心里。他掏出一支烟,静静地点上后抽起来。这样还嫌不够,他又打开了刚刚在便利店买的啤酒,几罐啤酒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喝光了。终于,阿聪疲惫不堪地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猛然抬头看去,眼前是一棵樱树。春寒料峭的夜风吹拂,刚刚结出花苞的樱树随着摇曳发出阵阵响动。即将开满花的粗壮大树,与强劲的北风形成了一种异样的不协调感。
阿聪没有站起来,而是再次靠回椅背,并且拿出了手机。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回拨键。他有种预感,这一次幸乃绝对会接的。
然而与他的预料相反,电话里传出的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
挂上电话,阿聪突然回过神来,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事到如今他才因为这个点给别人打电话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独自在无人的公园里苦笑起来。
可是他的心情与打这通电话前已截然不同。这一次阿聪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迈步离开了公园。
工作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走在路上,阿聪一直在想幸乃的事。她是不可能就这样完全原谅并接纳一切的,但就算不为别人而是为她自己,也不应该再跟敬介扯上任何关系了。
幸乃给阿聪打了电话,说明也许还有一线希望。现在该是她停手的时候了,阿聪由衷地盼望着,她能够走出去、活下去。要把这些传达给她。这世间不是只有敬介,自己也是一个需要着幸乃的人,不是用电话,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当面告诉她。
他从外套的怀兜里取出了香烟的盒子。压抑住抽烟的冲动,阿聪将剩余大半盒的烟盒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突然有种身体变轻的错觉,仿佛是终于从一个长久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当手机响起,看到是敬介打来的电话时,阿聪脸上还带着未退的笑容。
警笛声渐渐由远及近,他的意识已经扔下电话铃声飞往了别处,阿聪拿着手机转过身去。
如同太阳一般燃烧的冲天火柱,耸立在漆黑的街道另一头。
◆
八田聪也被警察找上门过几次。由于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出庭作证,阿聪一直都是坚定拒绝的。出乎意料的是,警察也没有使用什么强硬的手段。面对摇头的阿聪,他们最后也只是突然没什么兴趣了似的简单作罢。
媒体这边的采访请求他当然也没有回应。阿聪自己就切身体会过,说出的事情如何被他们随意曲解然后擅自刊登出来。他并不打算帮任何一边说话。他既无法说出对井上敬介有力的发言,也无法原谅用纵火这种残忍手段夺走了三条无辜生命的田中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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