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谣(1 / 2)
化池行省地处平原。
行省内的山虽矮,进了山,却别有一番幽冷之意,便是盛夏也需多加一件衣裳,更何况,此时正为秋日。
爬山道时不觉得有什么,上山寻见反贼所居之处时,王咏便觉身上有些寒了。
他着软甲,居高临下望着那片房舍。
屋子想是匆匆建成的,带着一眼就知的寒酸。空地上立着些木桩,其上多绑火把,连个灯烛都无。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做得倒齐全,只是那些反贼全都衣衫破旧,和手中官制刀枪分外不搭。
借着火把的光亮,王咏很轻易便看明白了那些房屋和人的分布。
两年征战留下的记忆,与眼前这一幕,交替于脑海中闪现,甚至令他有那么一瞬恍惚――
这真的是反贼吗?用乌合之众来形容都不为过啊。
他又想起官道边遇到的老妪。
那时老妪正唱着一支歌谣,他没有听完,却还记得歌谣中的谢知州,是比虎狼还“食人多”的贪官污吏。
或许是官逼民反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叫来身边人,传令道:“左右抄下去,若他们肯弃械投降,便不要多伤人命。”
不过……不管是不是官逼民反,为首者必定是活不成了。
两百训练有素的军卒、私兵,对上近一千的乌合之众,宛如狼群扑进羊圈,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将贼窝荡平。
捉到的人都捆在一处,与尸首们分隔开来。
王咏踏着满地鲜血,走到那些反贼面前。
离得近了,越发能捕捉到他们褴褛衣衫下瘦弱不堪的躯体,连骨头都根根分明。
他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先点了自己带来的人。死伤并不多。
军卒上前道:“厂臣,这些反贼如何处置?”
“点火把,先带着他们下山。”
山中并未搜出多少东西,剩余的粮食,显然是劫掠来的,那些官制刀枪,也都是从那些没用的官员治下夺来的。
如果鹤昌、凤山、云清三县,以及琼州的官吏们还存着几分血性,如果谢知州没有太过欺压百姓,这些人连扯起反旗的机会都没有。
更遑论数次打劫州县,屠戮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百姓了吧。
州城也不会变得寥落如今日情状。
凡事有因,也必有果。
只是……云城当年,有许多官吏隐瞒,琼州今日,亦有许多官吏隐瞒。
战事四起之地暂且不论,那些还算安稳,甚或称得上歌舞升平的地域,会不会也只剩了一张遮盖的画皮呢?
他微微叹了声,心头的寒与身上的寒串在一起,汇成彻骨的冷意。
·
与叶奉得汇合时,已过寅时。
愁云惨雾,月黑星稀,这天色瞧着便有些不详。
叶奉得亲手举着火把,围着战俘转了几圈,忽而笑道:“二百多人,剿灭近千人,斩级数虽在下等,好歹掐灭了叛乱,这功劳也称得上不错了吧,厂臣公为何不悦?”
“……”
他也不在意王咏回不回答,又道:“想来这四地官员,又要同云城一般,被圣上从头清理一次了。”
“叶公子看够了,便不要耽误时间,”王咏忽道,“伤者还是有的,尽早回城,还能尽早处置一番。”
“看来厂臣公是真的不太高兴了。”叶奉得笑道。
“何喜之有?”
“诛灭反贼,不算喜事吗?”
王咏盯着他的笑脸,好半天才回答:“叶公子觉得这是喜事……那便算它是吧。”
回程的路不算寂静。
马蹄声混杂着脚步声,与车轮碾压石子、枯草等物的声音,打碎了秋夜虫鸣。
王咏忽然开口:“叶公子身骨弱,经不得科举几天几夜的关着,是以到如今都还未考过举人。”
“正是。”叶奉得说。
“不是举人,便无做官之途。叶公子虽为世家子弟,也不能打破这个规矩,”他偏过头,望向骑着骡子的叶奉得,“今日之捷,我必为叶公子报功,推举公子为官。”
大齐选拔文官,向来以进士论。其余人等,便有大臣推荐,至少也得有个举人功名在身,吏部才肯答应。
叶奉得又是笑:“厂臣公,这就免了吧。难道你要为我破了规矩不成?”
“我向圣上提了,圣上必会应允。”
叶奉得叫他噎得梗了一下,拒绝道:“叫我做传奉官?我可不想。”
王咏便不看他,也不再说话,微仰了头,望向长空。
“厂臣公……不觉得传奉官太多,也太杂了吗?”
叶奉得轻笑:“拿科举来选官,虽选出来的未必都是真正人才,到底有个标尺在,那些能力不够,担不起大任的人,一定是考不中,也用不了的。”
王咏“嗯”了声。
“传奉官就不一样了,我记得这是从先帝时候起的例吧?”叶奉得道,“不论贤愚,只要得圣上喜欢,或者得宠的妃嫔、中官喜欢,提上一嘴,圣上直接下令,便能担任高官要职。”
王咏眉心浅浅折了几条痕:“你到底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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