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文人与武将1(1 / 1)
戚继光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的冢原彦四郎身上瞟了一眼,唐顺之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起身笑道:“南塘,要不我带着你在这里转转?”
戚继光心知这是唐顺之要和自己私下里说话,起身笑道:“客随主便,都听先生安排!”
唐顺之吩咐了冢原彦四郎两句,便带着戚继光出了院子,就好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唐顺之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的向戚继光介绍:“南塘,讲武堂这几年发展非常快,与当初你在江南时候大不一样了。你看看,这边是射圃,专门供弓术课和铳术课的;前面是马场,有各种地形,专门供马术课的;那边是炮场,在那边是——”
“荆川先生!”戚继光终于按奈不住,打断了唐顺之的介绍:“您知道这讲武堂培养出来的人才都干了些什么吗?”
“怎么了?南塘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唐顺之笑道。
“武人上阵,胜负生死自有天定,戚某败军之将能够保全性命已经是天幸,又怎么会为兵败的事情生气?可荆川先生您身为讲武堂大祭酒,有没有想过你这些学生手中的刀枪指向的是何人?”
“哦?”唐顺之笑了起来:“南塘,靖难之役之前,我的学生最主要的出路去南洋,他们刀枪指向的是海外的蛮夷之辈,正是凭借他们的武威,我江南商贾不但无需担心蛮夷的侵害,还在海外多了无数庄园矿山,还有大批廉价粮米输入,便是春荒之时,斗米也不过十五钱,难道这些做得不对吗?”
“那裕王南下之后呢?”戚继光问道:“叛军中可有不少您的学生吧?”
“南塘,你这话可就差了,自古以来谁是叛军,谁是官军是以胜败而论的!谁说我的学生投身叛军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戚继光顿时哑然,唐顺之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很清楚:自古成王败寇,你一个败军之将,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的学生投身叛军呢?
“荆川先生!”戚继光深吸了一口气:“你被周可成那厮迷惑了,他不过将裕王当成一个幌子,却将实权掌握在手中。你应该很清楚,这讲武堂里多半是他的人,培养出来的人才也是为他效力,待到他打进北京,下一步肯定会谋朝篡位的,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阻挡他?”
“南塘,那你就错了,天下谁都有可能篡位,唯独周可成不会做这件事情!”唐顺之笑道。
“此人现在当然会装成一副忠臣模样好迷惑天下,可——”
“南塘,你错了,周可成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这方面的事情,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来自己看出来的!”唐顺之摆了摆手,打断了戚继光的辩解:“他是真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这么说吧,他不但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就连大明也都不是太感兴趣,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也就对江南、两浙、福建、广东等省份有点兴趣,对于大明内地那些省份,他其实都不是太想碰的!”
“那他为何要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戚继光问道:“据我所知,先帝去世前京城出了不少事情,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苍蝇不叮无缝蛋,先帝在世的时候一直不立太子,又利用景王来牵制裕王,整天躲在西苑修习道术,又信用严家父子,把朝政搞得一塌糊涂。若不是这些事情,周可成就算有天大本事能让裕王出奔南逃?”唐顺之冷笑了一声:“按说我一个读了圣贤书的,不应该言君上之非。但说句公道话,先帝几十年如一日将天下视为玩物,搞得积弊丛生,今日不过是这番积弊爆发出来的结果。”
听了唐顺之这番激烈的言辞,戚继光不禁目瞪口呆。其实到了嘉靖的中晚期,尤其是严家父子执政后期,在明朝士大夫阶层中有正义感的一批人早已对天子二十年不上朝,修道设醮行,大兴土木,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以至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的做法极为不满,像海瑞在《治安疏》一文中“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正是这种心声的激烈反应(当然,除了海瑞没别人敢这么大胆子写在奏疏里)。像唐顺之这样进士出身,却长期在野的士人早已不自觉的将对天子个人的忠诚,变成了对帝国、对家乡、乃至对中华文化的忠诚。毕竟像嘉靖这种人虽然聪明过人,但喜好耍弄权术的性格的确难以博得唐顺之的忠诚和爱戴。只不过嘉靖作为帝国的唯一代表,唐顺之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将其作为继续忠诚的对象罢了
所以当周可成刚刚出现在江南时,唐顺之对其极为戒备,多次反对与其联合,甚至力主对其使用武力,将其杀死或者囚禁;但随着形势的发展,唐顺之逐渐发现兰芳社在江南的存在不但没有危害故乡,反而消灭了倭寇,并通过日益繁盛的海外贸易给当地人民带来了经济上的巨大好处。唐顺之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当周可成邀请其兴建讲武堂,培养军事人才的时候,唐顺之就再也无法拒绝了。毕竟他毕生的理想就是“培养俊杰,护卫乡梓,一世太平”,而讲武堂的建立不但实现了唐顺之的毕生理想,还“辟海疆于万里,扬中华声威于异域!”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唐顺之的忠诚对象不知不觉的发生了转变,在他看来既然嘉靖不肯履行作为一个天子的职责,那他自然可以将忠诚的对象转移到另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人身上,这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南塘?”看着戚继光目瞪口呆的样子,唐顺之笑道。
戚继光摇了摇头,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身为胡宗宪的心腹,他当然知道唐顺之方才说的那些话有相当成分是真实的,甚至他在私底下和上司、同僚闲聊时也听到过类似的话语,但那些都是感叹、忧虑乃至沮丧,像唐顺之这样直接的斥责却是头一遭,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话语会出自一个士大夫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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