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2 / 2)
“不过,如果你想听听我对你的恋爱故事的想法,”不等伊瑟骄傲,安提希斯话锋就轻轻一转,调侃道,“我只能说,你的小女朋友竟然还能是你的小女朋友,而不是被别的谁追走,真是一件可喜可叹的幸事,否则我恐怕只会见到一个失意落魄、肝肠寸断的可怜的小家伙。”
“小家伙”很不服气,却又同时显露出一种真切的迷惑和直觉的心虚。他握着银白的细剑,笔直地站在森林雪地里,高高束起的长发柔顺光滑——那是继承自安提希斯的部分,相应地,那漂亮的眉眼则是缇雅的血脉。
“不,父亲你不了解她。”伊瑟大声反驳,“林溪很喜欢我的,她还说爱上我之后不可能再爱别人了!别看她表面柔弱,其实很有韧性又很有自己的想法,下决心做什么事就会坚持到底而且会竭尽全力……”
他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细数恋人的优点,还数得高高兴兴、毫无自觉。
精灵王心里涌起淡淡的好笑,还有并存的怜爱与自豪。在他心中,他的孩子仿佛昨天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家伙,被裹在厚厚的斗篷里跑来跑去,活泼机灵可爱,所以犯傻的时候也格外有趣。
大半天的时间,精灵王夫妇分别考验了两个年轻人一番。安提希斯是冰雪的掌控者,也精通其余元素魔法,而缇雅——毫无疑问,她是相当出色的剑士,剑芒凛冽时伊瑟都招架得颇感吃力。经历了这样一番小小的检验,现在轮到了谈心的环节。
安提希斯已经从两人口中充分了解了他们的故事,现在才会对儿子说出那段话。
“伊瑟,”他决定单刀直入,“你真的觉得自己做得没有任何问题吗?”
年轻的冰霜精灵声音一顿,蓝眼睛快速眨了几下。
安提希斯说:“就像刚才你对我说的这些,她在你眼中的优点,你告诉过她吗?”
伊瑟茫然地望着父亲,迟疑道:“应该……没有。”
这句犹豫的回答简直像一个投降的前奏,让好胜好强的执法者皱起了眉。他甚至忘了收剑,就那么倒提着维利耶尔,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柔弱的小姑娘。我承认当时很失望,所以对她疾言厉色,还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伊瑟加快了语速,开始有些不安了,却还在争辩,“可那只是误会,她没放心上……”
“你为此道过歉吗?”
“没……没有。有这个必要吗?”伊瑟撇了下嘴角,眼神却偏到一边。他在看边上的小树林。林溪正在那里和他的母亲讨教弓箭的使用技巧,不时还惊呼或者笑出来,声音轻快又甜美;光是听见她的声音,他都能感到心脏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所充盈。
“那,不然的话,”他不由喃喃道,“如果她会开心,那我回头就道个歉。”
精灵王没忍住笑了一声,引来他年轻气盛的儿子一个瞪眼。
“要我说,这只是你们之间不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安提希斯说,“其他的呢?”
“其他的……没有其他的,她觉得我很好,我也觉得她很好。”伊瑟别扭地说,倒也没拒绝和父亲谈心,“如果非要说,之后我一直在逼她努力训练,明知道她怕鬼怕高,还是强迫她为了履行职责而去锻炼自己。林溪她真的很怕高,第一次主动从高处往下跳的时候,她都哭了,还是被我推下去的……”
在父亲充满同情的目光中,年轻的精灵喉头滚动一下,脸色有点难看了。
“你们一直这样?到现在还是?”
“没有!现在没有!她是主动想变得更强的!之前,之前我也就逼了她大半年……吧……”
安提希斯假模假样摁了摁眼角,郑重道:“就这样她还能成为你的小姑娘,而不是别人的小天使,一定是真爱。如果换一个人,今天你大概只能抱着我和缇雅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了。”
伊瑟那发虚的小心脏被父亲一箭射穿。他差点就要原地晃两晃,只能赶快再次转移视线,靠多看两眼那边的女朋友来安慰自己——不不不会的这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是他的恋人他的伴侣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小天使!没有别人!怎么可能有别人!
林溪注意到了他,还对他挥手,兴奋地笑说伊瑟我学会了好厉害的一招啊,回头我给你看啊。
精灵立即感到他那碎裂的小心脏被治愈了,还带甜味。
“看,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伊瑟重新得意起来,说他“得意洋洋”都不为过,“又不是随便换个人都会让我爱上。不是谁都像她,温柔可爱聪明坚强……”
这傻精灵又要开始细数恋人优点一二三了。
“所以,”安提希斯挑起一边眉毛,一针见血,“你其实第一面就对人家有好感?”
伊瑟:!!!
“没、没有!不是第一面!”他越大声越心虚,“起码过了半年……五个月……两个月……”
饶是再把自家儿子犯傻当乐趣,这一刻安提希斯也不由心情复杂:他和缇雅都不是这么傻乎乎的精灵啊,这孩子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这个念头本来不过是一个无声的玩笑,可旋即精灵王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北境覆灭时伊瑟才11岁,痛苦地熬过了暗影的折磨,却要面对整个故乡的失落。即便有佩雷尔乌斯抚养,可无形学院的校长毕竟很忙,有多少时间仔细教导、关心一个小精灵呢?他的确成长为了一名出色的战士,甚至比他和缇雅想象的更出色,也学会了如何抵御世人的恶意和猜忌,可面对那些让他心生向往的、痴心热爱的事物,有谁曾教过他如何去表达和爱护?
恐怕,这孩子当初天天逼着小姑娘训练,也只是一种太笨拙的表达方式。他大概只是想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别死了,一定要变强。对伊瑟来说,他是靠不断跌跌撞撞、经历各种痛苦才能够独自在世界上生存的,所以他也只知道这一种生存方式;他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
这一刻,即便豁达如精灵王,也不由心酸不已。他想,他和缇雅死得真是太早了,早到都来不及教会这孩子,如何温柔体贴地对待喜欢的人,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爱意。
幸好他遇见的同样是个好孩子。
“伊瑟,”安提希斯忽然不想再调侃自家的傻孩子了,“你要知道,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替她做决定。既然你爱她,就应该努力追求她,而在她也说了爱你的时候,你就该竭尽全力对她好,不让她伤心。可你却自以为是为了她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还为了让她死心而说出违心的话。”
伊瑟脸色微变,却只是握紧维利耶尔一言不发。这是他最在乎的一件事,并非羞愧或者后悔,而恰恰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和林溪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幸福得不可思议,但越是这样,每天深夜他面对夜空,都不禁自问:真的可以吗?这样真的不是耽误她吗?如果多年后她真的后悔,他该怎么把她失去的时间还给她?
他可以拿下一百场一千场一万场战斗的胜利,却无法夺回哪怕一天的时间。就像他无法挽回故国,无法挽回父母,无法挽回他曾遇见却又失去的每一个生命一样。
如果她真的后悔……那他无能为力啊。这是比“不再被她所爱”更令他感到痛苦的事。
森林里的积雪很浅,总有草尖活活泼泼地探出头来。红色的枫叶和金色的银杏叶落了,零散地铺着,和细小的枯枝一起,用寂寥将森林妆点出生机。霞光森林是如此美丽,眼前的景色也如此真实,可其实这一切都是幻影。逝去的东西就是逝去了,无法挽回就是无法挽回。
伊瑟垂着头,看见父亲半透明的身影轻盈地飘过来。真奇怪啊,他不会踩碎积雪或枝叶,可拍他肩的时候又能传递出实实在在的重量。
“伊瑟,不要预测未来,尤其是其他人的未来。未来是无法被预测的,而即便预测也没有意义。你终究要从‘现在’开始朝前走,所以你能顾及的也只有眼前。”安提希斯的语气难得低沉柔和,“除了珍惜你所能珍惜的一切之外,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伊瑟迷惑地看着父亲,
“可……我想避免不好的结果。”他迷茫地说,“如果知道一件不好的事会发生,难道不是该尽力避免吗?父亲,就像小时候我们下棋,你说明知前方有陷阱的时候就不该继续朝前走,不是这样吗?”
“棋盘能被预测,因为棋子只是棋子。可生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即便是神只的目光也无法真正看穿生命的极限,更何况是我们。”安提希斯笑了,“就好比,就算是佩雷尔乌斯也无法准确判断我明天会不会被缇雅揍一顿。”
“母亲什么时候不讲道理过,还不是父亲你……”自己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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