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 / 2)
胡善围也看着坤宁宫方向的落照红,说道:“那时皇上还是对爱情和婚姻都充满憧憬的皇太孙,拐弯抹角找我打听未来妻子是什么模样,那时候因高祖皇帝觉得你很像孝慈皇后年轻时的模样,你又是马氏族人,于是内定你为皇太孙妃。”
“我和皇太孙提起你的这首词,要他好好对你,说你千里迢迢来京参选,过五关斩六将的一路冲杀,才能来到皇太孙面前,是修了好几世的缘分,他很是欢喜,说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你好,就是对他自己好,还立下誓言,说若有违誓,他愿拱手河山——”
胡善围一叹,“你的词、他的誓言,最后都一语成谶,可见这人真的不能随便立下诺言。沈家会把你们安排在一个叫做北大年的海外小国,那里有沈家的商行,听说是各国贸易中转之地,女王当政,民风开化,没有大明皇室的富贵荣华,但那里有更广阔的天空,你还年轻,两个孩子又小,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马皇后今日从绝望到希望,心情忽上忽下,当年选秀,她和皇太孙一样,对未来也同样抱着美好的憧憬,尽情发挥才艺,努力学宫规,她得到了几万秀女梦寐以求的一切,成为平民皇后,得到之后,才发觉不过如此。
马皇后说道:“今日一别,恍若重生,我会好好珍惜重生的机会,胡尚宫多多保重。”
众人皆换上了平民的衣服,乘乱出城。
此时京城二十万守军,以及守护京城护城河的南京水师。投降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压一个,一个接一个倒下。
第一张骨牌是南京水师统领陈瑄——陈瑄本就是沐春的人,沐春早就投了燕王,陈瑄也早早利用水师为纪纲传情报,燕王一到,陈瑄没有做任何抵挡,直接率领南京水师投降,迎接燕王,什么长江天险,什么护城河都统统成了虚设。
陈瑄水师倒戈之后,镇守金川门的谷王朱橞和李景隆开门投降,燕王带着燕军军从金川门而入,闻言,二十万守军全线溃退,争先恐后打开城门投降,京城十三道城门全部敞开,只有一小撮朝廷死忠们还在负隅顽抗。
京城百姓、大小官员、包括刚刚建文帝发狂拔剑劈砍时逃出奉天殿的大明高级官员等等纷纷跪在街道两旁迎接燕王。
这个时候跪下,将来就会避免被清算。
燕王来到大明皇宫,胡善围命宫人打开一道道宫门,跪迎燕王。
燕王带着次子朱高煦狂奔到奉天殿,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具穿着大红朝服,面朝下俯地的尸首。
虽然看不见相貌,但是那人的右手戴着五个分别镶嵌着红黄绿青紫的戒指,骚气十足,就像五百年后的灭霸。
全京城只有徐增寿敢这样穿戴上朝。
燕王僵在当场,朱高煦当即跪下,抚尸大哭:“二舅!我的舅舅啊!”
在京城为人质的岁月,是二舅一直照顾他们这些外甥,当亲生的养着,朱高煦和二舅的感情深厚,此刻徐增寿尸首都凉了,朱高煦一边哭,一边解下自己的领巾,为二舅盖上颈脖间骇人的伤痕。
燕王半跪在地,一个个摘下小舅子灭霸手上的五彩戒指,用帕子包住了,递给朱高煦,“你大舅魏国公还在负隅顽抗,我已经下令不得伤他,但他也不肯停手,独自在我军阵地冲杀,非要流尽最后一滴血,以死殉国。你把二舅的戒指给他看,他会停手的。”
建文帝杀徐增寿之前是有预谋的,并非一时气愤发疯,他把两兄弟分开,早早把大哥徐辉祖安排守护城池,留徐增寿在大朝会上,这样他对徐增寿动手,无人阻拦。
徐辉祖养弟弟就像养儿子,如果他在朝堂,不会坐视不理。
朱高煦不肯接五个戒指,哭道:“大舅如此愚忠,他若要死,父王何不成全他!”
燕王一掌拍过去,“你有没有想过魏国公府兄弟各走一边,各为其主,最难过的人是你母妃?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二舅死于建文帝之手,你母妃定会难过,倘若大舅还死于你我父子之手,你母妃岂不是更难过?”
燕王和燕王妃夫妻情深,燕王出于政治原因,王府多有侧室,有高丽人、女真人、将领的妹妹等,但是燕王府所有孩子都是燕王妃所生,地位坚若磐石,徐家兄弟截然不同的选择,左右为难的是燕王妃、未来的大明皇后。
朱高煦一听,这才明白父王的真意,不为愚忠的大舅,只是怕母妃伤心。
朱高煦无可奈何,擦干眼泪,拿着五彩戒指,拍马而去。
因燕王下令不得杀害大舅子,魏国公徐辉祖骑马左右突围,燕军死伤一片,干脆用路障堵住了路口,要把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未来国舅爷堵在巷子里,徐辉祖身上伤痕无数,天气又热,干脆脱了盔甲,摘下头盔,轻骑上阵,拍马一阵助跑,骏马飞跃而起,居然跨越了重重路障,跳出巷子。
燕军没有想到徐辉祖如此神勇,顿时纷纷逃命,徐辉祖正欲挥刀,外甥朱高煦拍马赶到,“大舅!狗皇帝趁你不在,杀了二舅,你还在这里为狗皇帝卖命?”
徐辉祖自是不信,“让开!你莫要骗我。”
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朱高煦不和大舅舅正面冲突,愤然将包着五个戒指的帕子扔给大舅,“您自己看,您若还不信,就去问那些大臣,他们就是目睹狗皇帝发疯杀了二舅,怕被迁怒,所以纷纷逃出奉天殿,跪在道路两边迎接父王的。”
徐辉祖颤抖的手打开帕子,看到带血的五彩戒指,顿时心灰意冷,哐当一声,手中长刀砸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众燕军一拥而上,用绳子捆住徐辉祖手足,怕他悲痛自残。
皇宫,朱高煦拿着戒指去劝大舅停手,燕王朱棣继续前行,接手后宫,胡善围领着所有宫人默默站在道路两边,迎接燕王,俯首称臣。
燕王问胡善围:“建文何在?”
胡善围指着火光冲天的坤宁宫,“建文帝决心死社稷,赐了马皇后、太子和幼子鸩酒,放火自焚。”
燕王连忙指挥燕军提水救火,最后抬出四具焦黑、大小不一的尸首,燕王开始了他的表演,当即对着尸首大哭:“我靖难只为锄奸臣,别无他意,傻侄儿啊,你何苦如此!”
燕王哭得撕心裂肺,一点都不掺假的悲伤。
胡善围静静的看着燕王的表演,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燕王装作中风,性命垂危,口鼻歪斜,流出涎水时,建文帝派出的人会相信,说燕王真的快死了。
燕王能够随性所欲操控面部表情,连细微处都如此逼真。
胡善围心服口服,然而,提出辞职。
新的皇帝,新的皇后,新的尚宫,她完成了为范尚宫复仇的使命,顺便参与了改朝换代,她知道的、也做的太多了,赶紧离开宫廷,越快越好。
燕王爽快的同意,“胡尚宫一路顺风,以后有缘再见。”
胡善围心想,最好不好见面了。尚宫简直不是人干事,逼得我烧了一个皇帝,干完这届我就不干了。
为了确保安全,胡善围甚至拒绝了纪纲派人护送的提议,改为由陈瑄的水军护送……她有家有口的,实在不想成为第二个范尚宫了。
就这样,胡善围坐着陈瑄的水师大船,前后还跟着几艘护卫的炮船,日夜兼程,回到了昆明。
胡善围风尘仆仆到了家,家里的土狗居然还认识她!摇着尾巴从菊花田里狂奔出来,一人一狗到了家,空无一人,想必夏天日子长,丈夫女儿正在午睡,胡善围直奔卧室,果然看见床上睡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我的阿雷!
胡善围怕吵醒女儿,她还记得女儿有很大的起床气,要是被吵醒,必定哭闹发脾气。
胡善围脱了鞋子,只穿着布袜走近,隔着薄纱蚊帐,贪婪的看着酣睡的女儿,天气热,女儿上身只穿着大红肚兜,光着脊背,下半身穿着柔软的松江布大红撒腿裤,或许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瘦了好多,尤其是裸露的背脊,两个肩胛骨高高竖起,像是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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