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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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姐姐何须为这种人动气,咱们远远地避开他也就是了。”张清皎说得轻描淡写,但心里也颇有些懊恼。谁能想到,不过是一次相看,便惹出了一块怎么也甩不脱的狗皮膏药?分明上回爹爹便托姑父姑母又一次拒绝了周家,这周秀才究竟是何意?难不成是听不懂人话了么?她真是无法理解,这才见了一面,怎么就能真情实感到如此程度。

表姊妹俩不着痕迹地转身便往回走,张鹤龄愣了愣,跟在她们身后,仆婢们赶紧簇拥上去。他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狠狠地往后头一剜,又一次犯了熊,咬牙切齿道:“姐姐,那人到底是谁?!是穿松花色长袍的?还是天青色长袍的?!”

“你想做甚么?还想举着拳头打人不成。”张清皎不禁失笑,推了推他的小脑袋,“怎么凡事都只想着动手,而不想着动动脑子呢?乖乖地走罢,事情不宜闹大,不然反而是我吃亏了。而且,你便是扑过去,人小力微,又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张鹤龄哪里懂得甚么“事情不宜闹大”的道理,只是听了她后半句话,想起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禁不住鼓起脸颊而已:“那我长大了之后再去揍他。姐姐先告诉我他究竟是谁,我记住他的长相!!”

沈洛也不由得笑了:“便是记住又如何?且还得等十年,你才能帮你姐姐出气呢。”

“哪里用得了等十年!”张鹤龄不服气的梗起了脖子,“姐姐说了,我以后可是要学礼乐射御书数,变成文武全才的!!像那样的文弱书生,我十岁就能揍他了!也就三年!再等三年!!”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举起了三根手指头,用力地晃了晃。

沈洛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连张清皎也不由得抿唇笑了,温和而又柔美,不仅张鹤龄看着觉得高兴了些,连数丈外的周秀才也看得痴痴地。不过,待他终于从满脑子幻想里回过神来,便发现人群中已经不见了表姊弟三人的踪影。

这时候,张清皎三人已经带着丫鬟仆婢匆匆地回到了崇福寺前。刚要上自家马车,便远远地见一辆陌生的破旧马车朝着她们飞奔而来。马车在附近停下,原本留在家里的丫鬟平沙从里头探出头来,难掩喜气与焦急:“姑娘,夫人发动了!”

张清皎一怔,立即果断地道:“走!咱们立刻家去!!”

第29章 幼弟降生

据平沙所言,张清皎与张鹤龄离开之后没多久,金氏便说想喝人参鸡汤。等厨房给她炖来了,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小碗呢,便已经开始疼上了。

她的大丫鬟玛瑙是个没主意的,只顾着急得团团转,没人吩咐便什么都做不成。经验丰富的李妈妈见姑娘不在,立即开始消极怠工,装成鹌鹑状一句话也不说。王氏是厨娘,忙着烧热水呢,哪里有空闲去正房瞧瞧?最终,竟是张五家的出面,三言两语地稳定了人心。

“张五家的许是见得多了,只脸色微微变了变,就马上利落地让她男人赶紧去将稳婆和大夫都请回来。她原想自己来给姑娘报信,但夫人身边离不得人,玛瑙又不可靠,便央了奴婢在胡同口赁了马车过来一趟。”张家常备有两辆马车,能驱车的唯有周大与张五。周大常年跟在张峦身边,张五又赶着马车去接稳婆与大夫,家里的马车自是不能用了。

别看平沙说话时细声细气,思维却是向来条理分明,该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落下:“奴婢出门时见平安也在,便拿了几文钱哄他去给姑太太那头送口信。这会子姑太太应该已经去咱们家里坐镇了,姑娘放心便是。”

张清皎略松了口气,夸道:“张五家的确实能干,你想得也很周到。”至于李妈妈,原本敬她是张峦的奶妈才让她做了管事娘子,贪了家里的银钱她也不想与她计较。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生出了小心思,如何还能让她担了管事娘子这个名头?

沈洛也不由得惊讶道:“妹妹身边的丫头可真是不错,每一个都聪明伶俐,担得起事儿。”以她对金氏的了解,这样的丫鬟必定不是舅母能/调/教得出来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两个丫头都是小小年纪的表妹亲自教养出来的。她越是想,就越觉得表妹真是深不可测。

张氏曾经与她说过,掌管经济庶务,账目都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漏,并不是内宅中最难的事。对主母而言,唯有两件事最难,也最为要紧。一则是教出忠仆,家中上下同心;二则是生财有道,能像舅祖母何氏那样懂得经营。而这两者通常也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有生财能力而无忠仆,财物便多数在两三代内就被仆婢都贪了;若有忠仆而无生财之力,那便唯有一家老小都穷苦度日了。

仔细看看,表妹身边的两个丫鬟比她稍长一两岁。这得多少年前就收服了她们,有意识地好好教起来,才有如今这样两个能干的丫头?那时候的表妹应该顶多不超过十岁罢,简直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多谢洛姐姐夸赞,姐姐身边不也都是伶俐人儿么?”张清皎笑了笑。因心里到底还有些担忧,便没有再多言,只是握着张鹤龄的手沉默着。

张鹤龄抬眼望着她,满脸都是担忧,咬着唇轻轻问:“姐姐,生孩子……很可怕么?”

张清皎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娘有危险,她腹中的胎儿也有危险。说来,娘生养我们不易,咱们平常也该体谅她一些。不过,孝顺是好事,愚孝便不是甚么好事了。”

“甚么是愚孝?”张鹤龄眨了眨眼,自动推理,“就是蠢话和蠢事不能听?”

“在爹娘面前,不可提‘蠢’字。知道他们做得不对,听着也就罢了,暗中阻止也就罢了。若实在是忍无可忍,便与他们分说清楚,劝他们回心转意。”张清皎正色道,“孔子有言,‘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亦是灵活处事之意。”孩子还小,本质是个熊孩子,又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当然不能把心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都透出来。诸如“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之类的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张鹤龄认真地点了点头,竟是严肃地思考起来,到底金氏哪些话哪些事属于“蠢话蠢事”。结果,小家伙发现,回想从前,金氏犯的蠢几乎都与自己犯的熊有关。他的脸不由得微微地红了红,假装什么也没有想起来,鼓着脸颊去回顾自家爹的过去了。

旁边的沈洛听得一愣一愣的,暗想:看来,娘果然没有看轻表妹。若这不是表妹,而是一位表弟,说不得便又是一位堂舅舅(张岐),年纪轻轻就能中进士的青年才俊。只可惜,她却生作了女儿身。

待他们乘着马车回到张家,甫踏入家门,便听得正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张清皎一怔,院子里坐着的张峦与张氏也立了起来。在婴儿的哭声中,稳婆忙不迭地出来报喜:“恭喜秀才老爷,贺喜秀才老爷,是个大胖小子!秀才娘子和孩子一切都安好!”

张峦松了口气,抚了抚须,大笑道:“赏!全都有赏!!”

自家爹豪气冲云,张清皎自然鼎力支持。她轻轻提起裙角,笑吟吟地穿过院子:“我们倒是回来得巧了。两位收生娘子,烦劳好好替我娘收拾收拾,还须得大夫诊诊脉,开些补药我们才能完全放心呢。”说罢,她给平沙与水云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矮矮身退了下去,再出来时袖子里鼓鼓囊囊的,已经塞了不少装着钱的火红小绣袋。

张鹤龄本想直接往正房卧室里闯,却被老大夫一手拦住了:“产房可不能随便进哪。”

小家伙转了转眼睛,又奔向窗前,打算掀开一条缝隙往里瞧。张峦一个箭步上去将他提溜下来,在他的屁股上拍了好几下。受了疼的张鹤龄终是老实了,听姐姐的话换了身衣衫,这才随在张峦后面去探望金氏与大胖小子。

玛瑙小心翼翼地将火红的襁褓递过来,张清皎颇有些生疏地将这个满身皱纹的“小老头”抱在怀里——上次她抱襁褓的时候,还是张鹤龄出世时呢。立在她旁边的张鹤龄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去看,满脸失望:“真丑。”

“你刚出生的时候不也是只小猴子?”张峦笑道,别扭地从女儿怀里接过那个脆弱的小东西,抱出去给张氏和沈洛瞧。听姑母表姐夸小东西生得好,张鹤龄皱了皱鼻子,满脸的不相信——他出生时怎么可能会这样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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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主家高兴,待确定金氏安然无恙,小家伙也在家人怀里躺了一圈之后,张清皎便笑着吩咐两个丫鬟分派喜袋。

两位稳婆各得了二两银,简直喜出望外,争着抢着要来给小哥儿洗三;老大夫也拿了一两银,高高兴兴地说了几句平安话,又给金氏开了几个补方;张五与张五家的也各得了一两银,两人都高兴得眯了眼;平沙与玛瑙、王氏各得了五百钱,算是犒赏她们今日的辛劳;周老儿、周大、平安、水云也各得了两百钱,算是沾沾喜气;唯有李妈妈,什么也没有。

李妈妈见张峦与张氏都在,再看张清皎脸上笑眯眯的,胆子也壮了不少,涎着脸道:“姑娘是不是将老奴这个老婆子给忘了?”

“不敢忘了妈妈。”张清皎收起了笑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妈妈已经年老,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竟然不顶用,确实是我疏忽了。我正打算给妈妈一笔银钱,从此待在家里荣养呢。至于管事娘子的活计,便让能干的人儿来做便是了。”

李妈妈呆了呆,忙辩解道:“老奴今儿是身体不好,才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以后万万不会如此了!”她如今虽然只有管事娘子的名头,但好歹每个月的月钱都是按管事娘子的月例来发放的,平时的赏钱也比其他人更多一成。这样的肥缺,她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飞到别人的碗里头去。

“既然身体不好,以后便好生养着就是了。”张清皎淡淡地道,“咱们张家小门小户,虽说不能买个小丫头专门伺候李妈妈,但让李妈妈从此清清闲闲地过日子却是无妨的。就这样罢,平沙,给李妈妈取十两银赏给她。”

十两银已经很是丰厚了,便是在兴济张家,宗子张缙宗妇何氏身边的亲信荣养也不过是赏十五两银而已。再者,逢年过节时也有赏钱赏物,甚么都不会缺了他们这些家中老人的。拿着这些银钱回家过日子,无论张家哪个奴仆都会觉得心中欢喜。然而,李妈妈一想起方才张五家的光是赏银就得了一两,又哪里愿意就这么荣养,日后只能干看着张五家的得赏钱呢?

“姑娘,老奴还不到做不动事的时候,哪里就要荣养了?”她说着,眯缝眼里透出了怨愤,拿出了惯常倚老卖老的话,“好歹老奴也是奶过老爷的……”

“住口!”张峦皱着眉,不等张氏说什么便道,“李妈妈,这些年我从未亏待过你。看在你奶过我的份上,皎姐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你贪的那些财物。谁知,你不仅不知悔改,这些财物竟然将你的心都养大了!”

“若不是今儿张五家的及时站出来,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凭你装聋作哑,家里就会乱成一团!夫人生产之事怎会这般顺利?!也罢,这是最后一次纵容你了!我们张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先回兴济去,改明儿我写封信给伯父,将你们一家子都放了良,让你们在外头好好过活去罢!”

李妈妈愣住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周老儿、周大、王氏与平安便都扑通跪下来,连连叩头:“老奴一家子生是张家的奴仆!死也是张家的奴仆!!老爷大发慈悲,别将咱们赶走!!”这年头,张家已经是家财颇丰的士绅人家了,家中的仆从过得比外头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舒适多了。尝过了大鱼大肉衣食不缺的日子,谁还想在外头节衣缩食地过活呢?

李妈妈也跟着跪下来,简直不敢相信张峦竟然真的毫不顾念乳母的恩情,只知道径自护着自家的闺女,嘴里犹自道:“老奴可是有大功劳的……怎么能说赶就赶……”

“今天可是大喜之日,你们这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张氏握着侄女柔嫩的小手,瞥了瞥周氏一家,“还不将李妈妈带下去?不是说病了么?就在屋子里养上一两个月再出来罢。绝不能让她接近正房与厨房,免得过了病气给小哥儿。若是一两个月她还养不好,就只能送回兴济去了。”

她话音刚落下,熟知她脾性的王氏等人便不由得脸色一变。周大磕着头赔罪,周老儿与王氏一起塞了李妈妈的嘴,带回倒座房里去了。张清皎这才觉得自己的手段到底青涩了些,比不上姑母张氏这般老道。“生病”既然是李妈妈的借口,拿这个借口来大做文章才是一击即中。不过,若无张峦之前要将这一家子放良的铺垫在前,这一手的效果大概也没有如今这般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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