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2)
随后,梁芳、韦兴与陈喜案也经由司礼监判定结束。原以为自己向未来的皇后娘娘投诚后,极有可能全身而退的梁芳不敢顽抗。他深知新任的皇帝陛下并非心狠手辣之辈,自己当初一时昏了头煽动万贵妃废太子,这条命定然是保不住了。苦苦相求讨得了不会牵连家族的口谕后,他便爽快地都招认了,且将这些年收纳的不义之财全部上交。
韦兴和陈喜却挣扎着不愿认罪,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梁芳。可东厂与锦衣卫的手段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证据确凿之下,他们就算再不想认也只能认了。两人也都判了斩首,私藏的钱财全部收归内库。
不过是严厉处理了三名太监,祖先们积存的七窖金竟然便装满了三窖。更多的珍宝古玩也都登记造册,转眼就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库房都塞满了。朱祐樘望着重新封上的库房门,深感御马监的重要性。御马监太监空缺,他必须提拔亲信来掌管。可那些他信任的大珰,几乎都在司礼监。
感觉到皇帝陛下打量的目光,戴义只恨不得拿出一张琴挡住自己,覃吉老神在在地呵呵笑着,萧敬兴致缺缺地打量了几眼库房单子……很不幸,司礼监的大珰们都对这个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紧要位置毫无兴趣。
无奈之下,朱祐樘只得让御马监太监暂时从缺,库房之事由戴义的另一位徒弟王献暂时监管。可怜从来都只会握笔写字作画的王献对清点库房以及算账等丝毫不感兴趣,接到皇帝陛下的口谕后,整个人都懵了。
“只是代管罢了。”朱祐樘宽慰道,“等到寻着了合适的人选,你便再回司礼监去。”他还须得仔细瞧瞧,御马监那群太监里究竟有没有可造之辈。若是实在不成,只能慢慢挑选,在小太监们中间好好培养了。
清宁宫,听说此事的太子妃颇有些蠢蠢欲动。皇家内库便相当于皇室的私产,一般由御马监管理。除此之外,御马监管辖的还有皇庄、马场等等。仔细来说,皇室的经济庶务都由御马监掌控,自然是个肥缺,亦是无比关键的职缺。
她向伯祖母学了那么多打理中馈与经济庶务的经验,真想试一试管管皇家私产这样的庞然大物啊。只可惜,留给皇后的不过是人力资源主管以及总务主管的职务罢了,财务可不归皇后管。唉,连财务都无法掌握在手中,可真是没有安全感。
她可从来都没有忘记——唯有掌控经济大权,才能提升自己的家庭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梁芳竟然是善终
唉,孝宗太温和了~
第116章 陈年旧事
将该处置的人都处理干净后, 朱祐樘略微松了口气, 再度忙碌起来。眼下, 最紧要的事拢共有四件,一件比一件不容轻忽:
其一便是大行皇帝陵寝的营建,必须托付给值得信赖的大臣与内侍负责。其二便是给周太后上尊号,尊封太皇太后, 给王皇后上尊号,尊封母后皇太后。太皇太后是否继续住在西宫, 母后皇太后的居所又将定在何处, 都需要商讨。其三, 他的太子妃必须尽快封为皇后, 取得打理宫廷诸事的权柄, 才能更好地辅佐他。而他的岳家自然也该得到合适的封赏。其四,他的母亲纪淑妃理应得到追封与尊谥,他的母族也需要寻找与确认。
就在诸事都有条不紊持续进行的时候, 冥冥之中,朱祐樘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折子。这个折子上既无内阁的票拟也没有司礼监的批红,令他心里不由得浮起了些许疑惑。当他缓缓打开折子的时候,熟悉而又陌生的战栗感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殆尽。
山东鱼台县县丞徐顼上疏,认为圣母纪淑妃之薨与万贵妃有关,恐是被万氏所谋害。只是宫中多年处于万氏淫威之下, 无人胆敢揭发此事而已。奏请重新调查此事,并且削去万氏谥号、迁葬其陵墓,以及重新追究万喜等万氏族人之罪, 罢黜官职、抄没家产等等。
朱祐樘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颤抖着的双手竟是一时拿不住这封奏折,任它落在了地上。记忆深处的温暖、离别、痛苦、哀伤、恐惧、孤单,仿佛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在潮水的尽头,是他从未忘记过的温柔身影。
原本他以为,万氏既然死得如此恰到好处,又有父皇的维护与执念,过去的事他便不再过多追究了。毕竟,仇人已经死了,再多的仇恨与报复也无济于事。可是没想到,这封奏折却迫使他不得不面对内心深处的渴望与痛恨。
他到底还是无法如此轻易地原谅万氏,他到底还是无法如此轻易地忘却母亲曾经遭受的痛楚,他到底还是无法让过去的事彻底变成过去。他恨万贵妃,他恨她害死了他温柔无辜的母亲,他恨她!!
与生俱来的温柔仁慈,童年短暂的幸福与苦难,失去母亲后所承受的漫长的折磨和痛苦,在宫中成长不得不学会的忍耐算计——组成了一个复杂而又矛盾的他。当他压抑着痛苦,觉得自己已然得到幸福的时候,事实却告诉他,痛苦是压抑不住的。有些事,即使刻意不去想起,依旧是他心底永远难以愈合的累累伤痕。
他的母亲需要真相,他也需要真相;他的母亲需要公正,他也需要公正。谁知道除了万贵妃之外,当年的经手者、知情者还是不是依然苟活在禁城之内?这些人又该为母亲薨逝负什么责任?这些人又该得到什么惩罚?
良久之后,声音微微有些低哑的年轻皇帝抬起首:“宣内阁三位阁老。”
“……遵命。”萧敬垂着首,退出了东暖阁。覃吉立在门边,脸上皆是忧虑。他们当然早就看过了这封奏折,也从上头看出了暴风骤雨的前兆。与内阁一样,司礼监不敢做出任何评判,只能原封不动地将奏折呈给皇帝陛下。而皇帝陛下此时的反应,亦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三位阁老很快便来到了东暖阁。每个人眼底都带着惶惶然,尤其是与万家来往甚密的万安以及早已和万家联姻的刘吉,惊惧与不安几乎已经掩饰不住了,全然不复平时老谋深算的油滑模样。尹直则因深陷李孜省一案而近乎绝望,最近就连六部侍郎与尚书都受到了锦衣卫的调查,离锦衣卫踹破他家大门的日子大概也不远了。
朱祐樘将他们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冷淡地将那封奏折扔了过去:“三位爱卿应该已经见过这封奏折了罢?为何不在上头贴票拟,让朕看看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事关恭恪庄僖淑妃(纪淑妃谥号),臣等不敢冒犯……”万安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刘吉和尹直见状,也忙不迭地跟着跪下来:“望陛下明鉴!”
朱祐樘淡淡地望着他们:“朕曾听说,万首辅家曾经与万氏族人连宗,万首辅甚至称万通等人为长辈。朕还曾听说,刘阁老家与万家联姻,成就了一桩佳话。这些可是真的?若是这些事属实——”
万安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叩首道:“微臣已经很久没有与万家往来了!陛下可以派东厂与锦衣卫调查!至于连宗之事,微臣……微臣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啊!!”
当年万贵妃受宠,不仅在宫廷内横行跋扈,亦是各种随心所欲地插手朝堂之事,先帝几乎对她言听计从。那时候的他刚刚因着巴结权宦养子而入阁,几乎被彭时与商辂压制得完全喘不过气来。这种关键时刻,他自然需要接近先帝、得到先帝信任的机会。万贵妃无疑便是最合适的良机。
不过,自从万贵妃计划废太子失败后,他就意识到此消彼长,东宫稳定意味着万家迟早会衰落,于是便极为微妙地与万家拉开了距离。今年以来,更是连年礼与节礼都不曾送过。得知万贵妃薨逝后,他心里甚至还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选择果然一如既往地符合时宜。
刘吉也苦着脸道:“不过是一桩小儿女间的婚事罢了,陛下放心,微臣绝不会徇私!”眼看着万家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中了,他早就想断绝这门亲事了。可是在这种时候撇清关系,恐怕已经太迟了!
朱祐樘俯视着他们,眼中几乎是平静无波:“此事是宫廷内事,朕打算交由锦衣卫处置。”
万安与刘吉浑身一震,依稀间已经脑补了他们俩蹲在诏狱里的可怜相。可除了答应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两人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极为隐秘地对视了一眼:虽然事已至此,他们是怎么也摆脱不了万家的痕迹了,但也许他们还留有一线生机呢?!
三人退下后,行到僻静处时,尹直忽然唤住了他们,低声道:“万公,刘公,你我都已是身在危墙之下了,除了破而立之,别无他法。陛下生性仁慈,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必定不会行事太过激烈。你我只要能保住身前身后名,便足矣。”
万安与刘吉瞬间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思索片刻后,都颔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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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梦里的他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穿梭在简陋的安乐堂与孤寂破败的冷宫里。安乐堂里处处都是疾病与死亡,冷宫里处处都是孤独与寂寞,他却懵懂无知,只瞧见人们在绝望里仍然留存的善意、笑容与希望。
对幼年的他而言,安乐堂和冷宫就是他的家。
除了母亲之外,那些善良的宫女太监都是他的家人。他们会舍下自己所剩无几的口粮,时不时地喂他几口,抚慰总是觉得吃不饱、总是饿得发慌的他。他们会在突如其来的搜查时,将他往橱柜、床底下等各种地方塞,帮他掩藏行踪。嘴硬心软的吴废后会悄无声息地送些粮米过来,也会悄悄地拿她的旧衣衫改成一件件小衣衫给他穿。
他曾经以为,饿肚子就是生活,躲藏就是游戏。尽管生存如此艰难,但对于他来说却遍布着希望与温暖。因为他的世界是由一个温柔和善的女人支撑起来的,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好心人填补起来的。
“娘,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哥儿怎么忽然想要有名字?”
“娘,哥儿不是名字。大家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
“可哥儿也是绝无仅有的呀。咱们安乐堂里,拢共也只有你一个哥儿。”
“娘,我想要一个名字。”
“……好,等你见到你父皇了,就让他替你取名字吧。”
后来,他真的见到父皇了。他穿着明黄色的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的长袍,留着络腮胡子——娘说,记住,穿着黄袍面上有胡须的就是你的父皇。所以,他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睁大眼睛望着他,叫着他“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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