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2)
里坊与胡同里的世事百态,让他发现了许多从未注意过的事,每次出门都能想出很多问题。这些问题他都会记下来,回宫后便询问爹娘。朱祐樘和张清皎偶尔会回答他的疑问,更多的时候却是让他自己思考,自己去寻找答案。习惯了思考与寻找解决之法,与同龄人相比,朱厚照往往能想得更深刻,面对任何问题都已经学会了淡定地分析。
这回去寿宁侯府扑了个空,外祖父张峦告诉他,大舅舅去了皇庄,似乎想亲自记录玉米播种的情况方便日后统计。朱厚照想想也到了该播种玉米的日子,自个儿对皇庄的玉米栽种之法亦很感兴趣,便转了转眼睛派人回宫向爹娘禀告一声,说他想去最近的一座皇庄里逛逛。
在等锦衣卫回信的时候,他骑着马慢吞吞地在附近的街上晃悠,忽而瞥见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一动,几乎是本能地想道:就算找不见大舅舅,这位小王先生也一定不会将他当成孩童糊弄!
瞬息之间,朱厚照便驾马来到那身影附近,利落地翻身下马:“小王先生!”
那人循声回首,正是王守仁:“……阁下怎么在此处?”
“我正想去皇庄看看老农如何播种玉米,没想到一抬眼就瞧见小王先生了。”朱厚照嘿嘿笑道,“小王先生对玉米感兴趣么?不如一起去看看?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小王先生,希望先生能帮帮我。”对他而言,负责给他讲学的王华自然是大王先生,而作为侍读官的王守仁便是小王先生了。
王守仁与他的缘分始于几年前的上元之夜,从那时候起,朱厚照便觉得这位小王先生和所有先生都不一样,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当大将军。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小王先生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当大将军这么简单。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二人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些与众不同。
尽管侍读官侍讲官都只会在讲官不在的时候,为太子殿下答疑解惑,而且也不能说任何出格的话。因为他们说的所有话都有记录,而且会落在所有同僚的耳中。但言谈之中,王守仁的答疑解惑总会让朱厚照迷之一般觉得很不一样。毕竟他从来不将他当成幼稚的孩童,不会浅显地给他讲道理,更是从来不仅仅当他是太子殿下而已。
不过,也因此,他们二人在文华殿中从未单独相处过。许多朱厚照想询问的事,亦不能直接开口问他。如今意外遇见了,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王守仁怔了怔,沉吟片刻:“听说那玉米亩产极高,我确实有些兴趣。”与其说他是对农事感兴趣,不如说他对这种新鲜事物有些好奇。既然格已知之物无法致知,那格未知之物可否致知呢?
作者有话要说:mua,大家过年好呀~~
平行世界的王阳明先生肯定有点ooc,但没关系,阳明先生还是阳明先生╮(╯▽╰)╭
第440章 师徒结缘
数匹马沿着京郊的驰道, 不紧不慢地朝着皇庄方向飞奔而去。为首的二人并驾齐驱, 一面拨马前行, 一面轻声说着话。路边行人偶尔抬头见其中一人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都有些惊讶。但不待他们惊讶出声,这几骑就已经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
“先生尝过玉米的滋味么?”
“年初时尝过一回,味道的确很是新鲜。”
“其实, 嫩玉米的滋味更好些。成熟后收上来的玉米颗粒太坚硬,晒干了便只能磨成粉做点心吃。不过, 我娘说, 呈来给坤宁宫的点心, 必然会加牛乳与糖等物来调和, 所以才会觉得味道不错。如果甚么都不加, 必定不如精米精面好吃。这玉米日后种得多了,不稀罕了,也不过是一种舶来的粗粮罢了。”
“何谓‘舶来’?”
“就是由航路上的船舶送过来, 原本不产自国朝的东西呀。我娘说,国朝疆域广阔、地大物博,确实值得自豪骄傲。但这世间并非只有国朝一块土地,东西南北都仍有未发现的国家、未知的物产。这玉米便是从极西之地传来的,咱们要是一路骑马过去,至少须得一两年的时间呢。”
王守仁思索片刻, 忽然问:“……皇后娘娘如何会知道这些?”一位生长于河间府的秀才之家的女子,一位十余年来几乎从未踏出过宫门的皇后,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连内阁与翰林院众人都未必知道的事?
朱厚照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丝毫不曾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因为娘派了李广去拓展商路呀。娘说,只要他能发现一样于国于民有益之物,就是一桩功德。如果能令国朝之物与番邦流通,挣光他们的金银就更好啦。”
他成功地颠倒了因果关系,对航海不甚了解的王守仁自然便以为——是因着李广外出拓展商路,宫闱之中的皇后娘娘才会知道各种未知之物。饶是如此,他亦对仅有一面之缘的皇后娘娘肃然起敬。女子能有如此独特的眼光与胸怀,已经超越了世间绝大部分男子,毫无疑问值得尊重。
听年幼的太子提起这些,王守仁骤然察觉,因着自己太过专注的缘故,对外界悄然而起的变化缺乏了些敏锐。他微垂着眼,暂时从“寻找自身之道”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想到了千万里之外的未知世界。它存在么?玉米能够证明,它确实是存在的。可在世人发觉它存在之前,它便是不存在的……
略有些玄妙的理解令王守仁似乎意识到了甚么,却又不甚明晰。这时,他听朱厚照问:“先生,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你和我一样,都想当大将军。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王守仁微怔,不答反问:“为何殿下想当大将军?”
朱厚照想了想,答道:“从小我就对马感兴趣,骑着马横冲直撞就会觉得很高兴。后来看叔叔们骑马射箭,我便开始对骑射格外在意。爹娘见我喜欢骑射,给我讲了很多大将军的英雄故事。我就想着,迟早自己也要成为大将军,也要成为英雄。”
“那时候年纪小,其实并不明白当‘大将军’不应该仅仅出于兴趣,而是应该多想想‘大将军’要承担甚么样的责任,只是嘴里一直嚷嚷着罢了。不过这两年来,我学到了许多知识,也跟在爹娘身边听了许多事,越来越觉得国朝现在最缺的就是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将军。”
“先生,你不觉得现在的鞑靼和当年的匈奴一样么?不觉得他们每年欺负咱们的边疆百姓,咱们却总是只能听见打败仗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很憋屈么?凭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咱们,咱们不能欺负回去呢?!”
年少的小太子握紧了拳头,满脸都是不服气:“明明当年是高祖把他们驱逐出去,恢复我汉家天下的!明明太宗在的时候,回回都把他们揍得恨不得一遇上马上就逃出几百里远!可是现在呢?现在一提起那群蛮子,从上到下都害怕,都觉得一定打不过!次次都是败仗,大家好像都觉得打败仗很正常,偶尔杀一两个鞑靼就像是很了不起似的。为甚么不能把他们都赶走?让他们不敢再南下欺负人?!”
王守仁心头微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壮志:“殿下所言极是。我之所以一直对兵书与兵事感兴趣,也是因此之故。我还曾经去关外游历过一段时日,沿着居庸关行至山海关,亲眼见到了天下第一关的雄伟,领略了兵戈铁马的气魄……”
听着他的描绘,朱厚照睁大了眼睛,羡慕极了:“那先生怎么没去边疆当大将军呢?”去都去了,怎么不干脆留下来打一仗啊。他要是去了,肯定不会空着手回来!
王守仁的神情不禁微微一滞:“父亲不同意我参加武举,且武举选拔出的人未必能得到重用。倒不如中进士成为文官,日后督抚边疆,或可有机会主持战事。”国朝的武举并不受重视,武官大都是世袭勋贵或者凭着战功出身。可战功出身者到底稀少,将才尤为缺乏,世袭勋贵致使军中派系林立、贪腐严重,这亦是边疆兵事废弛的重要原因。
此外,朝廷一直奉行的是重文抑武政策,文官指挥战事、太监指挥战事比比皆是,武官反倒是只能在夹缝中生存。然而,通晓战事的文官与太监又有多少呢?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理应胜利的战事也会折腾得失败。
英庙北狩时的教训犹在眼前,可绝大多数人都只学会了不让皇帝亲征、尽量不让太监染指兵事,不通此道的文官胡乱指挥的行为却没有多少人弹劾制止。因为在许多文官们眼中,即使他们纸上谈兵,也比粗豪的武官更懂得兵法策略。
想到此,王守仁皱紧眉头,心中失笑: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纸上谈兵”者呢?就算对自己再有自信,也无法改变他将来亲临战场的时候,亦是不折不扣的“赵括”。到得那时候,他是否能为战场上那些无辜的兵士性命负责,他是否能真正领着兵将获取胜利,都尚未可知。
朱厚照还从未思考过武举的问题——既然科举是用来选拔文官的,武举就是用来选拔武官的。科举进士出身的,个个都能授官。那为甚么武举出来的武官不能得到重用,当他们的大将军呢?回头他可得仔细问问爹,都是用来选拔官员的,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这个问题可以等回去之后再问,但是有一个问题却是必须立即问的:“小王先生,文官也能指挥战事,意思是文官也能当有实无名的大将军?这么说……我也可以吗?”太子殿下双目放光,“我可以既当太子,也能去冲锋陷阵?”
王守仁毫不迟疑地反问道:“殿下觉得,可能么?”
朱厚照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为甚么不可能呢?文官都能主持兵事了,我怎么不能去打仗?太宗登基之后还会亲征呢,宣庙也打过仗呀……身兼两职挺正常的呀。”聪明的他当然不会举失败的例子,索性就忽略了英庙北狩的问题。不过,想到英庙北狩,他的思绪微微牵动,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他原本打算问王守仁的问题。难道,内阁之所以不让他学骑射,就是因为这件事?怕再经历一次失败?
王守仁思索片刻,认真地道:“殿下也知道,我从来不会敷衍殿下。虽说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若是殿下于兵事有天赋,能重现太宗时期亲征驱赶鞑靼的盛况,自然能够壮我国威。可若是殿下于兵事没有天赋,那么便只能重蹈英庙覆辙。”他所言涉及了英庙旧事,显然是大不韪,并没有任何为尊者讳的意思。但旁边的锦衣卫们听见了,也只当作没听见。
知道他的确说得很实在的朱厚照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最紧要的是,我能证明自己有天赋,才能扭转所有人的看法。”停顿片刻,他满脸凝重地想了想:“那先生能教我兵书么?”
“……恐怕不能。”为甚么话题会突然转到教授兵书上来?
“为甚么呀?”
“殿下应当知道,谁都不可能公然给殿下教授兵书。我是殿下的侍读官,也唯有在文华殿才能见到殿下,更不可能与殿下讨论兵事。”太子殿下要读的书都是由李东阳和谢迁两位定的,谁都不可能轻易更改,他这位小小的侍读官更不可能公然违背他们的意思。
“那我们就改在你休沐的时候见面呀,不让别人知道!或者,让我爹悄悄地召你去乾清宫东暖阁,咱们在里面悄悄地学!先生,我爹那里有很多详细的舆图,外头都没有呢。我爹那儿的消息也是最灵通的,边疆出了甚么事,最先报给的就是内阁、司礼监和我爹啦!”
“……”糟了,竟然有些心动了。
“那就这么说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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