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2 / 2)
话没说完,已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许夷光听得老者自称是‘傅实’,更相信以辛寅的本事,绝不会找错人,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道:“实叔快快请起,您是服侍过公爹的老人,我可不敢当您如此大礼……辛寅,快扶实叔起来。”
辛寅便忙笑着扶了傅实起来:“实叔,我早说过四老爷与四夫人都是极随和之人,您就别客气了。”
傅实这才就着辛寅的手站了起来,又依许夷光之言坐了,只行动间于老年人的迟缓之余,免不得带出了几分拘谨与不适来,再衬着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显见得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
许夷光忙又吩咐大寒:“上茶。”
待茶来了后,再与傅实寒暄了几句,便对辛寅几个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几句话单独问实叔,不叫都不许进来。”辛寅几个忙都应了“是”,鱼贯退了出去,许夷光心里着急,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实叔,我听说您当年一直贴身服侍公爹,是公爹最信任之人,所以才大费周章找到了您,将您请进了京城来,想
必我请您进京的用意,您早猜到了吧?”傅实见问,沉默了片刻,方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许夷光缓缓点头道:“四夫人与四爷夫妻间有多情深意重,我在路上已听辛寅说过不少了,如今见到四夫人,自然与见到四爷是一样的,自当知足不言
,言无不尽。”许夷光点点头,“承蒙实叔如此看得起,那我就问了啊。我想知道,四爷到底是不是太夫人亲生的?您不知道,这些年太夫人表面待四爷疼爱有加,四爷自己又出息,年纪轻轻便已是功成名就,以致满京城的人都免不得赞一声太夫人‘教子有方’,便是四爷自己,都从不曾怀疑过,可实际上,太夫人待四爷却是面甜心苦,及至我进了门,更是数度欲置我于死地,甚至连我和四爷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叫我怎
能不怀疑?机缘巧合,我又曾偶然自当年一位知情者口中,听到过一些话,也知道了实叔的存在,这才会有了如今我与实叔的相见,还请实叔不吝为我解惑。”傅实又是一阵沉默后,方开了口:“四夫人说的那位‘当年的知情者’,我猜应当是钱吕两位太姨娘中的一位吧?我在路上已自辛寅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虽然辛寅口紧,说得很少,我当年到底知道得多,只要稍微一串联,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所以四夫人不必吃惊……倒是没想到,两位太姨娘竟真知道,果然是应了那句话‘纸包不住火’。是的,四爷的确不是太夫人亲生的,当年我随了老侯爷一道在辽东
戍边……”
辽东那一块儿,荒凉苦寒得紧,自然日常能打发时间的消遣也少,何况老靖南侯还是个严于律己,洁身自好的,日子就更是一成不变了。不过老靖南侯也不是任何爱好消遣都没有,他喜欢打猎,所以几乎每个月,都会带了自己几个最心腹的亲卫,去附近的山间打猎露宿几日,一开始只是打猎,后来他便起了心,要绘制一副辽东一带最
精准的舆图献给先帝,为君尽忠为国效力。
于是打猎的范围便越来越广,地方也越来越偏远,越来越危险。
终于有一天,老靖南侯在一座雪山之巅实地测量时,不慎跌落了悬崖,急得傅实等人在原地拉网似的搜救了十来日,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傅实等人不由绝望了,正要回总兵府调更多的人来搜救老靖南侯,同时上奏折禀告皇上,毕竟总兵府不能一直没有主事人,这么大的事,瞒而不报,也是要犯欺君大罪的。万幸就在此时,老靖南侯在他坠崖之地近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里,被找到了,却是他坠崖的地方下面是一条河流,他坠下时并未结冰,便被冲走了,冲到了几十里外后,被碰巧路过的一个猎户救回了
自己家中,傅实等人搜救到那里时,河水却已结了冰,还被新下的茫茫大雪覆盖了,自然短时间内想不到这一节,自也不可能扩大搜救的范围了。
傅实终于见到了老靖南侯时,他已清醒了过来,只伤得委实有些重,短期内不宜搬动,更别提赶路。
可辽东总兵府却不能乱,乱了辽东关以外的蛮夷就得再次试图打进关内来烧杀抢掠,朝中一直虎视眈眈顶着辽东总兵大印的人也势必会趁虚而入。
傅实遂只与老靖南侯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又离开,先打马回了总兵府去。等一个月后他再去见老靖南侯时,后者不但伤已好了,还与那救了他的猎户的女儿两情相悦了,那样热情奔放,天真无邪的一个女子,满眼满心都是对老靖南侯的崇拜与喜爱,实在与老靖南侯生平所
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哪个男人又能抗拒得了呢?
山里人也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猎户知道女儿与老靖南侯两情相悦后,他自己也十分欣赏老靖南侯,觉得他成熟稳重,文韬武略,若不是自己偶然救了他,女儿可未必能嫁得这般好的女婿。
遂招呼左邻右舍一起帮忙,不几日便与女儿和老靖南侯风风光光的办了喜事,送了一对新人入洞房,老靖南侯一时间幸福满足得都恨不能美梦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再不要醒来了。
然美梦再好,终究也得回到现实中去,他不得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自己早有妻儿的现实,告诉了猎户父女。但他同时承诺,他会一辈子对那个女儿好,也会一辈子照拂猎户一家乃至他们的亲朋,只要他们愿意,辽东城也好,京城也好,他都带着他们,有他一口饭吃,就绝对少不了他们一口饭吃!
第1056章 陈年旧事(下)
老靖南侯此话一出,那些一直被彼此有意无意遮掩忽视着的现实,一下子都摆到了台面上来,让彼此都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原来猎户及小山庄里男女老少近百口子人,都是辽人,早年他们的祖父辈受不住战乱之苦,于是带着家人亲朋几经逃离与辗转,终于在这个小山庄安顿了下来,然后学着汉人开荒种地,男耕女织,再
加上打了猎物来变卖,或是更换生活必需用品,生活总算渐渐安稳了下来。因离山庄最近的镇子是大周辖下的,他们也自然免不得被影响被汉化,无论是衣食还是住行,——这也是老靖南侯一个在辽东戍边多年的人,竟没能一开始就认出猎户等人是辽人来的主要原因,等后
来他渐渐开始有所怀疑了,又被他立时压下,没有再深想了。
同样的,猎户虽自老靖南侯的相貌气度与武艺学识猜到了他不是常人,也猜到了他的汉人身份,却压根儿没往他会是靖南侯、辽兵总兵上想过。
就算他是汉人里当官的呢,只要他是一个好官,猎户便觉得这门亲事没结错,所谓的汉辽“世代为仇,势不两立”,都是上头人的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只想过安安生生的日子,管那些做什么呢?万万没想到,老靖南侯会恰恰是那个靖南侯、辽东总兵,他戍守辽东关的这些年,砍杀剿灭了他们多少同胞,他的父亲——上一任靖难侯、辽东总兵,更是带兵杀了他祖父和几位叔祖、兄弟的凶手,
乃至如今他们整个山庄里的人,又有哪家是没有亲人曾死在过老老靖南侯手里的?!
猎户又怒又恨又悔,立时便要杀了老靖南侯。
仇人远在天边时,可以若无其事,可以不计较,该怎么过日子,仍怎么过日子,可如今仇人主动送上门来了,再不报仇,更待何时?老靖南侯面对猎户劈过来的刀,不躲也不闪,只说:“我的命本就是为岳父所救,如今要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临死前,我有一句话要说,我对阿媛是真心的,这些日子我
也很开心,一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哪怕现下就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猎户的女儿却是哭着扑上去,抱住猎户的腿,哭倒在了他膝下,只求猎户能饶过老靖南侯的命,她愿意自此与老靖南侯一刀两断,余生再不相见,也再无瓜葛。还说‘两军交战,本就各有胜负伤亡,如何能把账都算到哪一个人的头上?难道夫君他就愿意打仗,愿意杀人吗,他也是身不由己!而且阿爹不能只想着咱们死去的亲人多无辜,就不去想那些同样死了
亲人的汉人有多痛苦啊!’好说歹说,才总算说得猎户颓然扔下手里的大刀,一边骂着自己当日不该有眼无珠救下老靖南侯,如今他连死了,都没脸见自己惨死的祖父和亲人们去,一边撂下狠话给老靖南侯:“限你一个时辰内离
开,否则,我绝不再客气!”
又骂了女儿一通:“一个时辰后,他若还不走,我连你一块儿砍!”
气呼呼的去了。余下老靖南侯自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他是真心喜爱阿媛的,他也很清楚那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喜欢,与他对妻子的敬重和对妾室们的责任都不一样,他就算要离开,也一定要是带了阿媛一起离开
。
可惜阿媛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一起离开,只哭着不住的催他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她是无比热烈的喜爱着老靖南侯,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这样喜爱一个男子了,可她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父母与亲人们,离开生她养她的小山庄,她也害怕外面的世界,害怕自己融不进老靖南侯既有的生
活里,尤其他本来还有妻儿的!
到了最后,阿媛甚至拔下了发间的簪子,以死相逼,才逼得老靖南侯不得不忍痛离开了。
徒留阿媛一个人哭倒在屋子里,只当自此要彻底的失去自己所爱的人,从身到心都霎时冷如死灰了。老靖南侯却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割舍下了阿媛和他们之间的爱情?之后又曾秘密去过小山庄几次,也见证了阿媛的肚子是如何一次比一次鼓得更高,直至终于生下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也就是傅御
的。
只当终于等来转机了,毕竟孩子都生了,猎户夫妻就算不看大的,也要看小的不是?奈何不但猎户夫妇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连一直心向老靖南侯的阿媛也转变了态度,态度还十分的坚决,在生下孩子的次日,终于肯见老靖南侯了时,张口便是:“我已重新定了亲,只待出了月子,身体恢复后,便要出嫁了,嫁的人虽哪哪儿都及不上你,但他待我一片真心,我阿爹阿娘也十分的满意,所以,请你以后再不要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们。至于孩子,你也一并带走吧,一来你可以给他更好的
人生,二来我也可以免于被他拖累,还请你以后能善待于他,如此便不枉我阿爹救你一场,也不枉我们夫妻这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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