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你不怕?”栎容见关悬镜也跟着自己进来,“入殓晦气,安乐侯,是你亲戚么?还是…戚太保让你看着我?”
“他在世时,我也喊他一声叔父。”关悬镜沉下心情,“人都死了十余天,仵作已经查看过,戚太保对你也没什么忌惮。你只管入殓,当我不在就是。”
栎容深吸了口气,一把掀开殓布,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看到安乐侯破败的尸身,她强悍的内心还是骂了句“要命”。
关悬镜没有骗自己——安乐侯被人斩去首级,脖子以下还算正常,可那脑袋…说是脑袋,和个骷髅头也差不多,从头盖骨到腮帮,已经被野狗吃的只剩白骨,只剩下巴处还有些皮肉,耷拉的半边嘴唇撕开,露出一口发黄的枯齿,这安乐侯,又刷新了栎容活计的底线。
关悬镜低声道:“头颅找到时,要不是下巴上还有些安乐侯的络腮胡,也没人有把握是他。斩人头颅,这是深仇,侯府刺杀,这是本事…可惜大理寺对此案毫无头绪,有这样能耐的人一日藏身鹰都,鹰都就不会有安宁之日。此案不破,后患无穷。”
“那就是你的事了。”栎容撸起衣袖,“可惜我的事不比你容易,也是悬着脑袋。”
栎容走到安乐侯头颅后,从袖子里摸出黑带,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双手摸上他的头盖骨,忆着正厅对画像的印象,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生前的模样。
如果睁眼,看见白骨难免发憷,闭目凝神,就只有对画像那人的印象,倾尽所学,复容也并非做不到。
——“利刃横眉,铜铃怒目,鹰钩鼻梁…”栎容摸近黏腻额唇边皮肉,指肚不自觉的哆嗦了下,这一幕被关悬镜收入眼底,忽的生出对这个殓女的深深怜惜,栎容喉咙动了动,“唇厚胡渣…这个安乐侯,活着的时候一定凶神恶煞,他模样的戾气也太重了。”
“他行伍出身,战场上无人可挡。”关悬镜道,“他的确杀过很多人。”
汉源阁里,已经备下殓师需要的一切,栎容和起膏泥,她要给安乐侯一张如初的脸。
关悬镜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栎容,她的手白净柔软,这双手,应该被人握在掌心疼惜,却为了生计做着世上最可怕的事。她十指动起的时候,和最高超的琴师一样灵敏,琴师与仙乐作伴,而栎容,只能听见尸体的悲鸣。
不过一炷香工夫,骷髅已经被膏泥覆匀,膏泥呈浅黄色,与安乐侯身体的肤色很是接近,栎容手执蘸了黛粉的狼毫笔,扯下蒙眼的黑带,晶莹的眸子动也不动,屏住呼吸贴近冰冷的死尸。
栎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般,扬起的时候泼辣爽气,垂下的时候又满是女子的娇态,盯住看你的时候带着期许,健气瞥开的时候又满是顽劣。笑目弯弯时仿佛天地间就看得见你一人,恼怒生气时又像是再也不会原谅你。
她静心描妆的时候,似乎世上没有其他可以动摇她的心智,妆不成,人不起。
枯唇描上,酷似安乐侯的妆面已经描成,关悬镜看愣眼,怔住看了好一阵,栎容妆下的这个人,不能说与安乐侯有十成的相像,却和戚太保笔下那人毫无差别。一个从未见过安乐侯的殓女,只靠膏泥和笔墨可以绘出安乐侯生前的八分戾态,已经太难得。
在见栎容之前,关悬镜以为鬼手女不过是个传说,认识栎容后,他才真正明白,何为鬼手女。
太深的投入让栎容额头渗出汗来,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她面上的疤痕滚落,就要滴在安乐侯才描成的脸上时,关悬镜箭步上去,用衣袖按住了汗珠。
——“多谢。”栎容低低喘息,拾着袖子擦了把额头,“关悬镜,这单买卖,值多少钱?”
“千金易得,鬼手难求。”关悬镜怔怔发声,“你给了大周功臣一份体面,我关悬镜,也欠下你一个大人情。”
栎容疲惫笑了笑,挑起一枚绣花针,穿上备好的鱼丝线,端详着安乐侯被斩断的脖子。关悬镜知道,她就要给安乐侯缝头。
身为大理寺少卿,关悬镜也见过许多凶案现场,仵作验尸他也见惯,但入殓缝尸,他还是第一回瞧见。
栎容放置好安乐侯的头颅,针尖穿起断裂处,眨眼间,细密的鱼丝线已经连上头身,鱼丝线呈肉色,栎容绣工精湛,要不俯身细看,几乎看不出头颅曾被人砍下。关悬镜走近安乐侯的尸身,心里也是赞叹不已。
“后面的事,你得帮我。”栎容快要累成一滩泥,手累不算,心也提着,“男人太重,给他换衣,我实在是不行了。”
关悬镜注视着栎容汗湿疲惫的脸,温声道:“该怎么做,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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