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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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拾迷惘地看着她的笑容。她已很久不曾笑了, 他没有料到她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破例。

月光温柔, 她的笑容亦温柔, 眼神里却似淬着冰渣子, 散着破碎的清光。

饥饿之中见到她的笑容,他感到痛苦的眩晕,不得不静了片刻, 才缓缓地、艰难地道:“不是我……不是我放了他的。”

她笑道:“不是你吗?”

他错愕了一瞬。

“小十,我知道你聪明过人, 算无遗策……柳岑过了长江, 乱了整个中原,自己也跟钟嶙耗尽了力气, 你就任他们混战不休,自己作壁上观——惟其如此,你才好对他们赶尽杀绝,是不是?”

“那是因为他毕竟是过了长江……”顾拾哑声道, “我原没料到他会如此顺利,否则是可以将他困在长江以南的。”

“若他没能渡过长江, 你会发兵过江去吗?”阮寄针锋相对地追问。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锋芒,竟然还是对着他的。

顾拾沉默下来。

阮寄凝视着他,清冷地笑了一笑,“你不会。因为你要留着自己的力量, 因为你只想着你自己的那点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天下人的苦楚。”

顾拾仍然不说话。

灶台里的火渐渐地暗灭掉,始终战战兢兢不敢开口的张迎埋着头往里面添了一根枯柴, 火星倏然呲啦冒了出来,刹那间耀映出顾拾眼底微凉的光。

阮寄也再看不出他的表情了。从不曾与人说过一句重话的她,没有想到这些话要说出口其实也并不困难。他明知道百姓深陷战火,却仍要拖延时日,兵祸北引,甚至不惜通敌卖国——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也从一开始就心疼着他是这样的人,他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不会在乎,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的眼中没有天下,没有国家,没有百姓。

他的眼中也许只有她。

惟其如此,她才更加痛苦,痛苦得恨不得自己死掉。

火光亦渐渐地凉了,一片死寂的夜,秋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几个人局促在这间狭小的厨房里,明明都很靠近,却谁也感觉不到谁。

阮寄别过头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十,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顾拾看向她。

阮寄一字一顿、慢慢地道:“柳岑毕竟,曾经救助过我和我娘……他本性不坏,只是……只是逃亡在外,手握兵权,难免昏了头去。小十,若到了……你赢下全局的时候,可不可以……留他一命?”

顾拾轻轻一笑:“好啊。”

他回答得好像十分轻松,笑容里甚至飞扬着模糊的快意。

阮寄低下头,长发拂过孩子的脸,小阿雒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抓她的发丝。很久、很久之后,一滴水珠落在了阿雒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顺势滑到了他的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顿时苦了脸,拉着母亲的衣襟哇哇地哭了起来。

张迎整个人缩在灶台后面,听着那边两人的动静,直到他再也受不了了,探出一个头来,强笑着换个话茬:“那个……郎主,咱们明日去北边,可得收拾收拾了。”

顾拾“嗯”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我去外边守着,你们好好睡一觉。”

张迎一愣,“哎?哎——好吧……”

顾拾已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厨房。张迎也洗净了自己的手,过去搀扶阿寄,“姐姐,去房里睡吧。”

阿寄转过头,“张迎。”

“啊,姐姐?”张迎看见她眼中微微闪烁的水光,呆住。

“我说错了吗?”她问。

“我不知道……”张迎挠了挠头,“我总觉得郎主不会跟柳岑通风报信,郎主明明是最讨厌柳岑的……但是,但是姐姐也没有说错。”张迎想了一会儿,“郎主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阿寄默默地笑了笑。

***

喂了孩子以后,阿寄便去收拾行李。他们从宫中逃出来时本没有什么细软,不过这多日下来,也攒了一些吃食用物,一应地拿布裹了。偶尔她抬头望向窗外,见顾拾仍孤伶伶地站在荒草废墟之间,高悬的冷月之下微风振振,她几次想唤他进来歇息,最后却又退缩了。

阿雒窝在她的怀里,睡得倒是十分香甜,还不自觉地流着口水。阿寄侧躺在床上看着孩子的小脸,许久无法入眠。

帘外是顾拾的身影。他在门口徘徊不前,她低垂眼睑,只当做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顾拾终于隔着垂帘开了口:“阿寄,你睡着了吗?”

阿寄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顾拾等候了片刻,又缓缓地道:“阿寄,你今日说的话,都没有错。阿寄,我的确是个很自私的男人,若将天下人与你一道摆在我面前,我一定是选择你的……可是阿寄,若有一天,我选择了天下人而放弃了你,你……你难道便会高兴吗?”

又是半晌的沉默。也许连他自己亦觉得难堪了,苦涩地笑了笑,“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若你还是个哑巴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或许能将话都说完。

“阿寄,也许到了最后,我也就是个失败的男人而已。也许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就只是爱了你一辈子。”

阿寄眼睫微颤,手指抓紧了被褥,撑起身来想呼喊他,却又忽然失语。

她该说什么呢?向他道歉,与他示好?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帘外脚步声已经远去。

或许他也需要些孤独的时光来思索一番吧。

其实无论他如何选择,自己总会跟着他的……哪怕是做一个被世人唾弃的流亡皇帝,她也会跟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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