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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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来了?

眼下已是入夜时分,天色昏暗,宫门过不久便要落锁了。

锦月没有耽搁,略略收拾了仪容,去承云殿正殿中见了夏元清。

这老儿没有穿官服,一身泛旧的褐麻布衣裹着干瘦皱巴的身子,头发花白略蓬,横插着一根竹簪,光看一身打扮便是个举世混浊唯我独醒那类老头。

“臣,叩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他公式化的说,公式化的行礼。

“夏大人免礼。这么晚了,夏大人怎想着来见本宫?”

老儿起身却不抬头、不露脸,佝偻着脊背显得有些老谋深算:“臣被皇上委以重任,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原安劝说旧太子放弃抵抗,归师长安。”

锦月敛了敛眉,拿捏不准怪老头子要做什么,不动声色道:“陛下慧眼识才,夏大人履历丰富、博学多才,当着和平使节绰绰有余。”

老儿硬声接过话:“老臣是能担当此重任,却不是因为老臣有才,而是因为四皇子他不忍心杀我。”

他一顿,缓缓抬起脸来,苍老的眼睛直望进锦月的眼中,公式化的声容被柔软、动容所取代,语重心长说:“四皇子是善良的孩子,太子妃应当最了解他的性子。”

锦月心中一悸,退步别开眼。“本宫不了解。夏大人说话请注意自己身份。”

夏元清老眼中略略失望,环顾了左右宫人。

锦月虽不想再听,可这老儿思想难猜,不知要说什么,就看了眼周绿影示意她们都下去。

殿中无旁人,夏元清也不再绕弯子,看着锦月倔强、强硬的背影,忍不住一叹:“太皇太后殒命四皇子之手,四皇子又领军率先挑起战争,现在天下人都在诅咒唾骂他。他现在就像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可却被仇恨冲昏了理智,朝着一条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路狂奔着。杀业这么重,他日如何能得救赎……”

锦月穿着宽大袖子的锦袍,袖口滚了黑金的飞鸟穿云纹,衬得一双紧握成拳的手,白皙若玉。

夏元清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太子妃不觉紧握的手上,失望中又突然腾起一丝希望:“皇上此番令我去原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招安太子,然而实际上是为何娘娘聪慧想必不会猜不到。这皇宫就是精心准备好要杀他命的刑场,若他归来,只怕难以逃生;可若他不归坚持征战,太子弘允与朝廷必定与他同归于尽,到时候生灵涂炭国力衰弱,正好给别国可趁之机。”

锦月一语不发地听着,夏元清见状再接再厉:“再者哪怕四皇子战争胜了,可作为他个人,他也输了,背负着暴力杀戮、弑亲叛君的千古骂名。他从一出生就受尽唾骂,若至死,以及至死后百年、千年还受后世唾骂,那就真是太令人心痛……”

“所以夏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你这些话若被本宫上禀陛下,恐怕九族的脑袋都要为你而掉下。”袖下双手握拳,锦月不耐道。

“老臣方才便说过,四皇子现在正在一条不归路上走着,那是一条死胡同看不见希望的。可是谁也叫不醒他,不,是他不愿意醒。”

他说着捏着麻布袖子擦了擦红眼睛,“皇上要百官想折子将他制服,却无人想出办法,殊不知要拯救一颗冷透的心,只有用温暖和爱,就能让他回头。娘娘——”

他突然双膝一屈,朝锦月行大礼。“老臣恳求太子妃娘娘一同北上,劝说旧太子。旧太子不会杀我,却也不会听我,唯有娘娘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锦月已面有愠怒,眯了眯眼。“听了半晌夏大人倒把我绕糊涂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你将太子弄回宫中等于让他跳进圈套,就不怕他死在这里吗?”

夏元清抬头来:“只要太子肯及时停止战争,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待他归来后你我再合力将他开导,令他放弃仇恨,回归从前谦恭温儒的四皇子弘凌,太子弘允心怀宽大,到时娘娘再劝说弘允殿下一二,他一定不会对四皇子赶尽杀绝。”

老狐狸铺陈了这么长段话,总算说出了心中的计谋,这计谋他显然是不敢说给皇帝听的,因为皇帝一早就想杀弘凌了,不会放过。

锦月笑了声:“所以,说了半天夏大人是想让时局回到六年前,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弘允为太子,弘凌当他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夏元清目光闪烁,坦诚:“对!老臣希望一切回归当年,现在的四皇子弘凌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他是善良可爱的孩子,不该变成这样。”

锦月呵呵笑了几声,戛然而止,“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陪你玩这个可笑荒唐的游戏?”

夏元清: “当年皇族宗室的人都忌惮、唾弃四皇子,但你是真心对他好,老儿看得真真切切,也相信那样的不为物质权力所左右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临行前才来拜托娘娘……”

“可惜我不会去!”锦月喘着粗气拂袖打断。“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现在窗外的叶子不是的当年的那片叶子,现在活在这世上的人,也不是当时的人们。哪怕弘凌愿意,这周遭的一切都会迫使他接受变化,夏大人博学多才怎么还如此天真!”

夏元清却不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道:“我知道太子妃因为弘凌殿下有了姬妾了不愿原谅跟随他,以至于误会摩擦越来越大,走到而今的地步。”

锦月背脊站得笔直,心中却略有一虚。没错,确实是如此。“彼此想要的人生已经不同,分开是必然。少年的情爱不过浮羽飘尘,风过飘散不值得再提。”

“娘娘,你可曾想过。真正爱一个人,是该守着他成长。只要他心中还有你,愿意为你而改变,你应当给予他时间,去改,去变,变得更好,而不是消磨他来满足自己的要求。”

“四皇子是曾有个姬妾,可也非他所爱,娘娘就若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就当给他机会等着他成长。”夏元清吸了口气道,“恕老儿直言,娘娘对四皇子的爱其实从未成熟过,你只是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模式,而从未真正单纯地爱四皇子这个‘人’。”

“够了!”锦月怒声斥道,“你这老儿好生不识时务,我见你、听你说,是给你面子,你却尽说些荒唐话污浊本宫视听。本宫是太子妃,是尚阳宫的女主人,你再说一句本宫便上禀宣室殿将你处死!”

夏元清从未见过锦月如此盛怒的样子,锦月身着太子妃袍服,几分威严,他一时被这样的气势所骇了骇语塞。心中一边惊叹此女他日绝非池中之物,一边叹息,弘凌与锦月生死相许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

默默然,他终于退下,殿中安静下来。

夏元清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锦月如挽满的大弓骤然一松,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四肢发凉,心口发慌,她想要喝口热茶水暖一暖,却发现自己双手颤得竟端不住茶盏。

茶盏应声抖落在黑漆桌上洒了一片水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锦月从水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略有仓惶。夏元清最后说得或许是对的。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假若是在一年前,她愿意接受“不完美”的爱情,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弘凌重来。可事到而今,一切都太迟。迟到不容多想是否自己当真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

锦月捧着被烫红的指尖阵阵出神。

门口鬼鬼祟祟摸来了个小团子,他左右看了看殿外有没有人,才悄悄摘下帽子,扑腾进殿来:“娘亲,那个怪爷爷来找你说爹爹的事吗?”

锦月正出神想着弘凌的事,蓦地这张缩小版弘凌的脸就撞入眼帘。

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眼睛,小黎任锦月捧着自己团团、滑滑的脸蛋儿,任锦月瞧。

锦月看着看着渐渐盈上眸中水光:“若是爹爹……也像小黎这样可爱好说话,就好了。”

小团子小手儿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娘亲不是说小黎和爹爹长得很像很像吗,那,那爹爹小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可爱,一样好说话呀。”

锦月蓦地一愣,透过儿子,仿佛看见了许多前独自生活在冷宫的弘凌。

见锦月久久不说话,小黎拉拉锦月的大手:“娘亲,他们是不是都要杀爹爹,我不要爹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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