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1 / 2)
皇帝颤颤拿起剪子,走近姜瑶兰,剪尖对上她胸口。
“你死后,朕会命人将你葬在凤凰山下百丈之处。上路吧。”
姜瑶兰怔怔。原来他还记得,他还记得。
剧痛没入胸口的时候,姜瑶兰脑海里晃过多年前的回忆,那是一二十年前了。彼时弘允才几岁,她风华正茂。
皇族宗亲去凤凰山清居寺祭拜,浩荡的队伍气派非凡,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龙凤合欢辇上她见凤凰山风光旖旎撒娇央求说:“陛下,臣妾死后想葬在这里。”
皇帝那日心情很好,难得道:“你的请求朕没有不许的,但后妃死后要如皇陵,朕不能应你。”
入皇陵是后妃的归宿,是荣耀,那时的她娇嗔而笑,心中却甜丝丝……
回忆尽头,成了眼前执剪的模模糊糊的男人影子。
彼时戏言,不想,一语成谶。
姜瑶兰嘴角涌出鲜血,断断续续道:“谢主,隆恩……”
巨雷滚滚似要将方艾宫的宫阙击垮,闪电将漆黑的天地刹那间晃得明若白昼。
锦月与秋棠主仆二人撑着一把纸伞,躲在方艾宫外人高的宫灯石柱后。
宫门处停着皇帝的銮驾,灯笼攒攒,随风摇动,得似雨夜中的流萤上下沉浮。
片刻皇帝就被左右内监杨桂安和李贵扶着出来了,他精神恍惚不济,比之锦月上次看见更糟糕,仿似强弩之末。
那一行人匆匆离去,锦月赶紧钻进方艾宫去,只见殿中姜瑶兰已倒在血泊里,只存一息。
“娘娘,锦月来了,太子让锦月来送您了。”
锦月轻轻扶她,双手沾满姜瑶兰滚烫的鲜血。
姜瑶兰堪堪睁开条眼缝。“是你,是弘允让你,来的……”
锦月含泪点头嗯声。
姜瑶兰血泪和流。“本宫……没有白疼这个,孩子。”
“太子一直牵挂着娘娘,只是皇宫中无数眼睛看着不能来送,锦月代太子一片孝心,来送娘娘。”
姜瑶兰脸上没有太多悲凉,反而有些许的笑容,手指松松握住锦月袖子,虚弱道:
“曾经,我以为,我的爱早已在深宫争斗中被磨灭。自诩一颗心,如止水,可是……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不是的……”
锦月手心的鲜血越聚越多,怎么也堵不住姜瑶兰流血的胸口。“娘娘不要说话,保存体力要紧。”
姜瑶兰却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她的眼睛从未有过的干净和清澈,没了因为性格内向不讨喜的自卑,抑或仇恨、阴暗,只有心满意足,和惋惜的泪痕。
这双眼睛让锦月怔住,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
姜瑶兰呢喃: “……原来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只要,还活……活着……”
姜瑶兰瞳孔猛地一阵阵紧缩,映着冷宫破陋的屋舍,风撩动纱帘如迎接鬼魅的大门,而后她眼睛骤然失了焦虑,灵魂似飘远。
气绝。
锦月望了眼不远处那卷等待裹尸的席子,忍不住落泪。
崔景早在一旁侍立,等待送完废后自裁一并归去,泪水涟涟上前对废后磕了几个头:“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随后就来。”
而后她对锦月道:“请太子妃转告太子,不要难过,娘娘是圆了心愿而去的。”
“心愿?”
崔景拭泪答:“娘娘曾戏言想要葬在凤凰山,陛下刚刚恩准了,一二十年前的事陛下竟还记得,娘娘,娘娘是甘心而去的……”
锦月才想起了刚才姜瑶兰所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
送别了废后主仆,锦月由秋棠扶着从方艾宫后门出来,走在暴室外狭长僻静的甬道上。
雨水湿了鞋子,寒凉从足起,浑身都冷冷的。锦月有些恍然。
“娘娘怎么突然停下了,可是风寒未愈,身子不适?”秋棠问。
锦月侧目看暴室那两扇破落的尖刺木门,那里头是土坯的茅屋。
“犹记从前在暴室,一到下暴雨的天茅屋便止不住漏雨,屋中也积满水坑,总有人染风寒,然后不堪沉重劳作而丢了性命,其中不乏曾经的后宫宠妃。”
“后宫中飞上枝头的不在少数,一夜从云端跌入尘泥的,也不胜枚举。君王宠爱易改,哪个女子能专宠一生一世,失了宠,也就失了活下去的本事。”
“你说得正是我所想。”锦月顿了顿,“只是我有些不懂,废后临终对我说的那句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我曾记得她说,争斗了一辈子什么爱恨都已麻木,只有权力和孩子才是她所在乎,我也深以为然,可是她临终这句话却让我想不透。”
冷风吹斜雨丝,秋棠执伞靠近了些,才发现锦月的身子冷得厉害,刚才那样的血腥,又是曾经荣宠万千的皇后在面前凄惨消逝,任谁
都会发寒吧。
“奴婢猜想,废后的意思是说,争斗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对皇帝的爱恨已经麻木,却不想到头来那份感情一直掩藏在心底不曾忘却,哪怕宫阙深深、她和皇帝互相猜忌仇恨,也未能磨灭心底那份爱吧。他们彼此都还记得几十年前的戏言和美好,便是证明。”
锦月骤然一愣。
“是吗……”
秋棠才想起,提起四皇子是,锦月也曾说自己早已麻木不仁,只求生存和孩子周全,和曾经的皇后几分相似,才猛地低首改口道:“奴婢妄言了,娘娘不要多想,或许只是废后临终一时混乱,随口说的罢了。”
锦月摇摇头,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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