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怪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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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耀,夜色草丛中隐约有光芒闪烁,靠近一瞧,竟是遍地五颜六色的魔宝,沿着魔宝一路散落的路径,直到一棵大树,有一团奇怪黑影就缩在树干旁。
噗叽、啪嗒…又一颗紫红色魔宝从鼓胀得犹如黑色胃袋的灵脉中被吐出,掉落地上。这些从成年巨魔毒蛾体内产出的魔宝,可是价值连城,在垩族市集肯定会造成轰动或争抢的稀宝,津却连看也不看一眼,眼皮半垂,眸光黯淡。
表层光滑的黑色脉络细细密密爬满了身躯、四肢,从颈部一路覆盖到下巴,在面颊也逐渐形成一张网,扎扎实实、服服贴贴,如同第二层坚韧皮肤;藉由复合感知可以感受到,灵脉并非安分静止的,而是不断微幅蠕动、增长,像是大群交叠躁动的盲蛇。甚至已有部分垂落攀爬在地面上继续寻找新的能源食物。
津已经不敢去想像自己此刻的模样,也不想知道,静静仰靠树干,在平和夜色中,等待被源灵生完全吞噬的时刻。
忽地发出一声深长苦叹,在寒冷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她突然觉得世界好安静。
不是世界,原来是自己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了。
从原本熟悉的世界,来到迥异的魔族领域,随着来到这里的时间越久,时空仿佛错乱,津感觉自己好像作了很长一段梦,已经搞不太清楚自己源自何处,是坦纳多人,还是垩人?回想从小在坦纳多成长,理所当然的接受教育,拥有家人,视垩族为鬼魔;后来和桀意外相遇,为爱相随来到垩岭,他们相恋,形成全新的关系网、展开翻转的生活,使得心中原有的种族界线越来越模糊,对立的隔阂早不知不觉消弭。
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垩人,伴在爱人身边,她接受了源灵生。现在的她很迷惘,既不支持坦纳多人,也不是垩族人,一身诡异纠缠的灵脉,吞食着叫人费解的食物,原以为,就像她过去看过的故事一样,装载上武力神器,就会有强者的生活展开。如今,玩火自焚,就要被这怪物给彻底吞吃。她不禁嘲笑自己,这是个现实世界,哪有穿戴上什么,就会成为武林强者,这么简单的事儿。
想到这,她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猛然意识到:
谁告诉她,源灵生是武力神器了?或许,源灵生,根本就不是武器。
意念一出,她看见灵脉闪过了一道奇妙光泽,同时在自己的体内也掠过奇特的感应。津瞬间发现了,源灵生一直与自己有所回应,只是不是靠言语,而且细微轻柔,此刻内心的平静,让她终于,感觉到了。
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一厢情愿的,把源灵生当武器用,苦苦追寻像垩族人那样的战斗能力。使用它,却不信任它,更没好好认识它。内心的迷惘与排斥就是造成源灵生失控的原因吗?原来,把它养成了怪物的是自己吗?领悟来得太迟,津痛苦的笑问:「你到底,是什么呢?」
总是慌慌张张的,把心塞得满满的,活得汲汲营营。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真希望自己可以安静下来,好好的倾听源灵生在自己心里发出的细微触动。
十几米外有骚动,在内心的这片宁静里,津意外自己能清楚感觉到延伸在外的灵脉全像眼镜蛇一样立起身子发出威吓,不用眼睛去看,就像另外的感觉器官一样。
她竟然可以透过源灵生解读入侵者的特征。是桀,都忘记身上还留有魔仔和桀联系的管道,他能透过这个找到自己。津先是惊喜,瞬间又跌回巨大沮丧。
「津!妳在那里,对吗?」
津摸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躯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津!妳还好吗?受伤了吗?」桀的声音很急切、很担忧。他不耐烦的瞪着眼前的黑物:「这些细细长长的是什么鬼东西!」
「桀…我没事…」站在树影下,津保持一段距离看着她想念的身影,不敢靠近。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没事,桀已经没耐性等,双手瞬间变大转为鳞皮鸟爪,他出手很快,朝着灵脉就是狠狠挥扫,如多把砍刀,无数黑色碎渣喷飞向天际。
肢体遭到碎断的强烈疼痛传来,津闷哼了声,顿时脸色苍白,脑眼昏花,正因为与源灵生联合,致命致残的伤有源灵生优先顶替,痛或多或少她也有份。只要破坏不足以摧毁源灵生,她是不会死伤,但就凡人的身躯而言,灵脉大量受损的痛还挺难捱的。
感觉到津的情况很不对劲,桀更加心急,只想赶快到她身边去,身体变化展开剑翅,正打算大开杀戒,全面暴力突破之际…
「桀!住手!你会杀死小津的!」
这个声音宛若一道雷霆,震撼了津的心,本应该是远在骨垩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在不远处。
四周乌漆妈黑的灵脉犹如巨浪奔腾,耳边吱吱喳喳、哧哧沙沙,昏暗混乱中,津瞧见了亮眼的白色影子,正想弄清楚是不是莫狄纳,就感受到全身上下一阵急遽聚力,紧接着雷霆电擘释放而出;源灵生方才遭到凶残连击,在对方停手瞬间,趁隙重新整顿,翻腾涌起。
「我不要———!!」津当然也感受到了源灵生的意图,惊惧正想遏止,已经太迟…
漫空纷乱冲起的藤状黑影猛烈撞上障碍,散开滑落,前方逐渐现出白色身影,正是莫狄纳颀长高雅的人形身段,背后一对威武无比的巨大龙翼,他才刚着陆还没及收起。长长的橘金色流光发丝随魔能波动飞扬,他高举右臂,数以千计的鳞盾浮空,形成大片白芒屏障,挡下正面击袭的大丛黑色灵脉,竟温柔的不伤它们半分。要知道,在月族镜泉时对付几个魔王,魔盾上的魔压是能轻易把敌人削磨得血肉横飞。
由于莫狄纳是在接获消息当下,便丢下同行人马自己只身前来,此时,骨垩队伍、秘林侏人正都陆续赶到。
咻唰——…一声甩鞭般刺耳俐落的破空声响,叫所有人心口一窒…鳞盾防御百密一疏,一条暗藏深草、蔓延甚远的灵脉,回转突袭,对着莫狄纳当头劈落,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莫狄纳忙急闪身,刹那,黑灵脉像切鲜奶油蛋糕一样,俐落划过最后闪逝的白色残影。
过程惊险万分,众人齐发出一声惊骇唏嘘。
尽管躲过被纵剖的危险,但,莫狄纳背后的大翅膀仍旧慢了一步,只见左边雪白龙翼出现一条清晰漫长的血线,接着半截翼翅分离、脱落……
这是梦。
这一定是梦!
想死,已经不足以表达津此刻的心情,望着被削去的大半截龙翼坠落地面,她整个人仿佛被掏空…好希望眼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但,一切却真实的残酷。
莫狄纳也有些意外的回头,望向短了大半的龙翼,鲜红血液由断口冒出。他只剩下一只翅膀了,剩下一只翅膀的白龙兽,意味着失去飞行能力。如果现在赶快结合的话,或许还来得及…只是…莫狄纳再度抬眼,与津对上视线;津站在十米外,看着他的眼睛呆滞、表情茫然、脑袋空白。
空白的脑袋里,慢慢有东西浮现,后悔、自责由个小点儿开始扩大。刚还耀武扬威、冲动凶猛的灵脉,此刻像是闯祸的宠物,窸窸窣窣的全都退缩回主人的脚边。
看着这景象,莫狄纳心中突然灵犀一点,那犹如丧家犬缩拢盘据的灵脉正是津此刻的心,正在畏缩封闭。一阵心疼忧虑掠过,顾不得自己失去了一只翅膀,他急忙喊道:「小津…」急欲跨出去的脚步在原地强定住,莫狄纳试图要自己冷静,不能贸然向前,恐怕引起津过度的反应,促使源灵生又进入戒备。
他看见脆弱无助的女孩,孤伶伶站在野地,张牙舞爪的灵脉,不过是她内心恐惧所延伸的,恐惧已经大到连她自己都无法处理。
原来在她心中是这么的不安吗?
「小津!」
津没有回应,垂着头无神的看着缠绕自己一身凌乱纠结的灵脉,无尽的指责、谩骂、嘲笑汹涌而至,形成巨大黑暗漩涡将她淹没。她真恨自己这么弱懦无能,恨自己的蠢笨,恨自己只会拖累别人,恨自己为什么要决定来垩领…。 …如果…当初没有来…也不会发生这些憾事了…都是她的错…
此念一出,身上的灵脉,大量腾起缠绕上她的颈子。
这次,换要杀自己了吗?
「莫狄纳!你说不能动那鬼东西,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桀指着源灵生对莫狄纳焦急咆哮道,手上的爪刃早闪着锐光,按耐着冲上前的冲动。
「小津,妳看着我!听我说…这没什么!」情况紧急,莫狄纳草率迅速的以魔能止住伤口流血,试图和津沟通。
这句话让津有了反应。怎么可能没什么?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莫狄纳。
「对,妳看着我…」莫狄纳有些颤抖,就像在狂风中护住残烛,怕津完全失去心神。心思敏锐的他正逐渐从刚刚所发生的情况理解出源灵生的行为模式,似乎关乎津的心境变化。
他感觉到,源灵生的攻击,来自津内心充满了恐惧,变得脆弱,所以产生过度保护的反应;缠上颈上的灵脉,呈现了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心情。已经尝试了那么多,也挣扎努力到现在,却依旧呈现了最糟的样子,她已经失去所有信心,只想要放弃、消失。
体认到这些,莫狄纳内心跟着隐隐作痛,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在那无数个岁月中的自责…。不知不觉间眼眶积蓄了泪水,现在所遭遇的事竟是在拯救他吗?埋藏在心底深处多年的痛一点一滴浮上来:当母亲因那场浩劫死亡,他找寻援兵来迟,认为自己无能,满心歉疚自责,尽管表面上没提,至今仍耿耿于怀难以解套。现在站在对心爱的人的立场,竟得到豁达,多么不希望自己爱的人有这样的自责,不要她承受那样的心情捆绑、伤害。原来,爱他的母亲不怪他吗?他的母亲一定不希望他为了她死亡自责,而继续活在灼烧之中!
「小津!已经够了,妳努力太多,也太坚强,妳已经做了很多,过来我这里!妳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源灵生让他看见了,掩藏在坚强外表下的内心坑坑洞洞,很脆弱,娇弱的身段,竟独自承担着这么大的压力。她使用源灵生,是因为无计可施;源灵生,也不是传说中的邪魔之物,它甚至引导他看见了他看不见的视角。
他看着津,内心满是心疼不舍;津看着他,却是惶恐歉疚。
「对不起…当时妳使用源灵生,我没有表达支持,没有帮助妳,还将着传言人云亦云。请妳,原谅我好吗?」在看见这一切后,莫狄纳发自内心,真诚表述。
津却缩了,「是我弄断了你的翅膀…你还跟我道歉,叫我情何以堪?」
「那只是翅膀,除了飞行,影响不大,但我却忽略了妳内心亟需帮助。」莫狄纳意识到,当心灵受了伤,虽然不愿意,仍会不经意伤害到自己所爱的人。若自己的另一半状态不好,终会像断了一只翅膀,相互牵累,导致再也飞不动。
「不,你一直对我很好,是我自己太软弱。」现在的津充满对自己的否定、抗阻。
「小津,妳先到我这里来,好吗?」莫狄纳对她张臂。
「莫…我不能…我…」看着那可以给自己温暖拥抱的地方,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过去,津掉下眼泪,「如果我早一点放手,就不会害你失去翅膀。」这是她怎么也无法补救的缺憾。 「…其实我也知道……宝蒂亚比较适合你!她是强族的公主…有最好的家世背景、优秀的能力…她才是真的能帮助你、帮助骨垩族的好女人。我知道我很自私,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明明知道怎么做对你最好,对桀最好,却因为自己想要,所以就一直坚持,不肯放手,才会让事情演变成今天这样。 」
「那有什么不对?因为爱,所以想要,所以追求。难道,一定要为了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丢弃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莫狄纳昂首挺胸,一副我的世界我做主的模样:「什么对我最好,我自己才最知道!应该由我莫狄纳来决定!不是世界、他人所定义的好!」橘色眼睛瞪着女子,坚定郑重的说:「小津妳听好!宝蒂亚再好,也与我无关。我爱的人,是妳;我期待、而且想要一起过生活的,是妳。」
「不…不对…才不是这样…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津扶着额头,思绪出现了拉扯,却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事情就这么简单。只要妳不相信自己、继续否定自己,我再怎么爱妳,再怎么告诉妳妳在我心目中有多重要,妳也不会相信,对吗?」
津这才意识到莫狄纳说出了症结,到了垩领以后,无论是跟桀在一起时,还是和莫狄纳,她总是苦苦追循成为和垩族人一样,而妄自菲薄,渐渐忘记了她不需要成为别人,而是做自己,桀和莫狄纳喜欢的是她,原原本本的那个她,不是垩人版本的自己、不是宝蒂亚版本的自己;她总是专注看着其他女性的优异,和她们辉煌的能力,却没注意到,桀和莫狄纳正看着自己、喜欢这样的自己。
因为自卑,她几乎都活在比较中,只看到自己不如人的地方,却忽略了自己其实才是被桀和莫狄纳爱着的主角。眼目追随着别人,忘记自己手里的,无法好好享受被爱,也没法儿好好爱对方。
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些,是不是都已经太迟了?她觉得很难过。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津大把抓起身上攀附的灵脉绝望地对莫狄纳说:「可是…我现在是个怪物!…已经…变成这样了……」
「不会飞的白魔龙,样子很蠢,妳还会爱我吗?」莫狄纳突然反问。
津先是一愣,接着大力摇头,泪跟着掉下来:「你才不蠢,会不会飞我都喜欢你。」
「真的吗?」莫狄纳故作没自信:「为什么?」
看他怀疑自己,换津紧张了,她用尽力气说:「因为…因为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会不会飞!」
莫狄纳扬起嘴角,傲然一笑,郑重道:「不管妳外表怎么变,我都喜欢妳。我喜欢的是妳的人,妳的心哪!」
一缕暖阳递入黑暗的心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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