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2)
宋教头点头说道:“好,听你的。”
两人并肩而行,宋教头手中那盏鲤鱼灯兴奋的开始抖动起来了,元宵佳节三夜都不用宵禁,彻夜狂欢,金陵女子们喜欢穿一身月白色棉袍,成群结队去游玩,民间有情男女也能出门说说体己话,偷偷拉拉小手,宋教头和璎珞这对男女淹没在人群中,并不突兀。
到了子夜,吃了一碗酒酿汤圆、一个烧饼,身上心里都暖暖的,宋教头依依不舍的将璎珞送回去,走到巷子口,璎珞停下脚步,说道:“就到这里吧,里面都是街坊领居,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宋教头说道:“还是送你回家吧,反正都到这里了,也不差几步路。”
璎珞想起家里永远醉倒的父亲,还有粗俗势利的母亲,立刻警醒过来了,笑道:“真的不用了,我们——来日方长,你回去吧。”
宋教头暗想,我们虽然情投意合,但是并没有过明路提亲走礼,孤男寡女的回家被街坊看见了,璎珞恐怕不好解释,今日就算了,等以后定了亲事,还有大把的机会和璎珞相处,于是并没有坚持,他将鲤鱼灯递给璎珞,说道:“这个送给你,小心天黑绊倒了。”
“谢谢。”璎珞接过鲤鱼灯,交接时两人食指相碰,犹如挨上了炭火,赶紧放开,璎珞如做错事似的,低头不敢再看宋教头,说道:“那么——再会。”提着鲤鱼灯快步走进了巷子口。
“璎珞!”宋教头叫了一句。
璎珞提灯侧过身体,“何事?”
宋教头跑过去,将怀中捂热的一个小荷包塞进璎珞手里,说道:“你拿好。”言罢,不等璎珞反应过来,他就撒腿跑了。璎珞看着宋教头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借着鲤鱼灯的光芒,她打开了荷包,从里头拿出一个精致的大红同心结,中间是一枚翡翠玉环,同心结下方垂着五彩的缨络,璎珞是瞻园的一等大丫鬟,见过很多好东西,看得出翡翠玉环是中等以上的货色,起码值一百两银子,这个翡翠璎珞同心结对于一个教头来说,可是算是压箱底的宝物了,宋教头将这个东西送给了自己,其心意不言而喻。
璎珞将摸着翡翠玉环如碧水般的纹理,脸上不禁有了笑意,她小心翼翼的翡翠玉环收进荷包里,藏在袖间,提着鲤鱼灯回家了,虽说已经到了下半夜,她却一丝睡意都没有,浑身神清气爽,好像吃了仙丹似的,推门而入,扑鼻一股酒气,父亲醉倒趴睡在饭桌上,背上盖着一件半旧的棉袄,在她当了一等大丫鬟后,父亲自觉得终身有靠了,便放弃了军医的职位,回到家里养老。
刚开始只是穷极无聊,喝点小酒消磨时光,后来酒越喝越多,上了瘾,到如今是把酒当做水来喝,家里永远都是一股酸腐的酒气,璎珞母亲不敢反抗丈夫,只好由得他去,好在璎珞一年只在除夕回家一次,等过完正月十五回瞻园凤鸣院伺候,每隔着三个月托柳嫂子往家里送一次银子孝敬父母,也不多,每次十两银子,够父母吃穿就行了,再多是不给的,所以璎珞父亲平日喝的都是勾兑的劣等酒。
璎珞父母很不满,说别人家二等丫鬟都是往家里捎带打赏的金银或者丝绸衣服,过的和中等富户差不多的生活,凭啥我们还要在这里贫民窟里苦熬日子,你这小蹄子大不孝,是不是偷偷攒了私房钱好当嫁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能嫁什么好人家?还不快把银子交出来!否则我们就去瞻园门口闹去!
起初璎珞父母去找柳嫂子要,诬告说柳嫂子贪墨了璎珞给的养家银子,大厨房柳嫂子是世代相传的,人脉广,家里就有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和小主子差不多,怎么可能被这对贪婪的夫妻欺负呢,看家护院的用扫把将这对夫妻赶出去了,来了三次,打了三次,方安宁下来,柳嫂子这边是得不到好处了,就乘着璎珞回家过年时寻女儿的霉头。
璎珞不听,只是冷笑说道:“人家油嘴滑舌的会讨好,我口齿粗苯,得不到多少打赏,何况在瞻园做事,平日人情来往,小姐妹做生日出嫁,我都要出银子买人情的,人家二等丫鬟在瞻园都有后台亲戚撑着门面,我什么都没有,要坐稳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谈何容易?你们若不信,就尽管去瞻园闹,到时候连十两银子都没有,看你们西北风去!”
璎珞父亲气的酒劲都上来了,挥着拳头要打女儿,璎珞将脸凑过去,叫道:“你打啊!脸打坏了,瞻园的门都进不去,差事丢了,一个被瞻园赶出来的丫鬟能卖几个彩礼钱?你们细想去!”
璎珞父亲只得收了拳头,将喝干的空酒坛狠狠扔到地上泄愤。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璎珞母亲躺在地上撒泼,将自己的头发抓散,嚎哭道:“哎哟!我的天啦!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女儿啊!人家女儿挖肉都要伺候父母,我家女儿多出一两银子都不成啦!”
几乎每次要银子都要耍这种伎俩,璎珞确实偷偷攒了不少银子,可是她很清楚,一旦开了先例,之后肯定就是噩梦,父母会将她所有的积蓄都榨干,用来买酒、买小妾、贴补哥哥和弟弟们,等到她将来出嫁,不仅没有一分钱嫁妆,反而会狮子大开口要彩礼,至于嫁给什么人家是不管的,谁的银子多就成了,女儿不是人,和家里院子里养的鸡差不多。几个姐姐和妹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出嫁之后,依然会用母亲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亲身女儿,让悲剧无限循环下去。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抱着璎珞的腿,不给钱就不让走,每次都是璎珞身边的丫鬟婆子强行把手指掰开,“护送”璎珞上马车,而璎珞每次都要给丫鬟婆子厚重的打赏,要她们保守秘密,莫要将家里的尴尬事传到瞻园去。
这样烂泥般的家庭,养出了璎珞这种坚强自爱的女子,还真是奇迹了。所以推门回家,一闻到恶心的酒气,璎珞立刻就从刚才的风花雪夜里醒过来了,现实的残酷提醒她,今晚节日已经过完了,明日赶紧回瞻园,否则若被父母发现宋教头的存在,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丑事来。
宋教头是在前年相识的,那晚城北的怀义公公娶亲,表小姐沈今竹去赴宴,璎珞和冰糖去接表姐回瞻园,回来时遇到了匪徒当街行凶,表小姐神勇,爬到车厢顶部,开{枪打死了两个匪徒,但是马匹听到枪声受惊,疯狂往前跑,小姐差点被甩到街上摔断脖子,被八少爷徐枫救了,马车不能用,璎珞和冰糖各自爬上了两个瞻园骑兵的马匹后面坐着,两人并乘一骑,回到了瞻园。
冰糖姐姐坐在木勤后面,他们原本就是快要定亲的男女。而璎珞和宋教头是初次相识,有了这个缘分,后来冰糖和木勤定了亲,成了亲,璎珞和宋教头作为冰糖夫妇的好朋友,时常帮忙料理婚事和一些琐事,就慢慢熟悉,并互相生了好感,本来璎珞是决定终身不嫁的,遇到宋教头之后,芳心开始萌动了。
冰糖和木勤在腊月二十八结婚,木勤是官奴出身,无父无母,只有个在瞻园花房伺候的妹子萍儿,所以嫁娶都在冰糖家里,有点入赘的意思了,璎珞去赴喜宴,和宋教头在大红喜字下相逢,擦肩而过时,两人都红了脸。
紧接着就是过年了,表小姐回到乌衣巷沈家过节,要过了正月才回瞻园,不需要璎珞等人伺候,所以璎珞也回家了,她没有想到,宋教头会特意打听了她的住址,拿着那么贵重的翡翠同心结表白心迹。
璎珞芳心扑腾腾的跳着,将定情信物放在枕头下,暗自盘算着将来:他如此对我,和父亲哥哥姐夫妹夫那种混账男人是不同的,或许我嫁给他能幸福呢。宋教头是军籍,我是奴籍,良贱不得通婚,我可以求表小姐帮忙脱了奴籍,表小姐是个好人,只要伺候她舒心了,她很乐意帮一把。成亲之后,为了逃避娘家这群浑人的纠缠,我再找关系将宋教头远远的调到松江府等地方当值,那里远离金陵,他们一辈子都没出过城,找到我们小夫妻,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把孩子们养大,我是出嫁的女儿,是宋家人了,父母不会把我如何……
带着美好的憧憬,璎珞渐渐入睡了,连睡觉时都带着笑容。次日醒来她洗漱完毕,准备回瞻园去,一摸枕下,什么都没有,一颗心顿时凉透了。她吩咐从瞻园带回来伺候的丫鬟婆子:“把院门,窗户,房门全部关上,从外头钉死,谁叫都不准放出去,做的好了,每人回去都有十两银子的红包。”
一年的月钱都没有这个数啊!一听这个重赏,丫鬟婆子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按照吩咐做下去,家里姐妹都出出嫁了,哥哥弟弟也都成亲搬出去单过,就是时常回家找老父母要点银子贴补家用,所以翡翠同心结只有老父和老母能拿到,老父亲一直是醉熏熏的,这会子趴在饭桌上打呼噜酣睡,连姿势都没变,那么东西只能在老母亲手里。
母亲就睡在隔间,此刻还躺在床上装睡,璎珞将家里的一罐灯油搬过来了,全部泼在了卧房里,母亲忙从床上爬起来,尖叫道:“你作死啊!这灯油花了五十个钱才买到的,你都泼在这里做什么?这房子是木头搭建的,不是砖瓦房,稍微一个火星就烧了,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要爹娘到路边当乞丐去?”
璎珞拿着火折子,冷冷说道:“把东西还给我,那是冰糖姐姐的翡翠,托我打成同心络子,预备送给表小姐用的,东西若是没了,我不但丢了差事,也失去了冰糖姐姐的信任,将来没有立足之地,横竖是个死,不如现在一了百了,以死谢罪。”
母亲吓得浑身发抖,骂道:“你要死就出去死,秦淮河那么大,去那里投水都成,养你这么大,白操心了,人家养闺女发财,吃香喝辣,我们家养闺女养出个白眼狼来!你看看老娘吃穿的连伺候你的婆子都不如,你还整天在老娘面前装穷?哄谁去?你当老娘不认识其他的丫鬟啊,人家都说了,你在瞻园是副小姐,嘴甜会伺候人,你家表小姐出手阔绰,打赏是园子里头一份,这几年银子衣裳首饰还有各种小玩意,至少攒了五百两银子呢,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老子娘都要饿死了,你在园子里头享受富贵,这个翡翠一看就值钱,没有五百两,也有二百两吧,老娘收下了,就当是这些年养育你的银子,以后我们和你互不相干,生不养,死不葬,一刀两断。你要赔给冰糖,就拿私房银子去外头买一个给她就是了。”
纵使知道父母狠心,却没有想到会如此没有底线,璎珞的心似乎已经空了,这东西是宋教头给的,独一无二,黄金有价玉无价,岂是银子能买回来的?委屈、气愤、失望,还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刻全都碎了,璎珞猛然明白,就这种父母,这种家庭,无论她嫁给谁,都会变成累赘和负担,新婚燕尔时或许能忍着,但是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宋教头是个好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女人去陪伴,去爱。
——而我,璎珞凄然一笑,她冷冷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多少银子,你听到的那都是别人胡说八道,想要你找我要钱,看我的笑话而已,你若不信,就看我点燃这个火折子,丢了东西,我没脸见表小姐和冰糖姐姐,我不想活了。”
言罢,璎珞点燃了火折,母亲瞳孔一缩,尖叫着往外头冲去,想要跑出去,暗想我身上有翡翠在,
这破房子烧了还能买个新屋子住着,至于女儿和醉倒的丈夫,烧死也就罢了。可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房门就是打不开。打不开门,老母亲又企图去跳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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