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空嗟叹(1 / 2)
杜家的事情波澜壮大,举朝震惊。皇帝甚至下令限制官员嫖娼活动,一时间澹京城内的青楼楚馆忽然萧条许多。
杜鹤是个闲散爵爷,因擅长书画而混得几分薄名,往常总有人以得他赠画为荣,偶尔还会吹嘘炫耀,如今是越看越晦气,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杜飞廉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像是阴沟里翻了船,浑身都给腌臭了。那些曾经对他有许多赞赏的长辈们,现下都言知人知面难知心。
师诤言曾在家中受他这虚来名头欺压许久,这下癞皮狗被打,他在他爹面前也硬气许多。
此案重大,黄庆忙前忙后,终于在月底下了判决。
杜飞廉虐戮孩童,杖杀证人,掩埋罪证;杜鹤不知感恩,残害幼女,教子无方。父子二人皆藐视任命,罪无可恕,判死刑,秋后问斩。
杜家抄没家产,贬为庶民,男子送往采石场服苦役,女子则没入教坊司后院,无赦不得擅动。
按本朝律例,父子二人手上何止二十条人命,此刻仅以两条性命作为相抵,这判决实在算不上公允,一时民怨四起。
朝中给出的解释是太皇太后孝期未尽,不得大开杀戒。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宫里有位貌美的杜贤妃,最是会吹耳旁风。叁言两语保住这一家人性命,也并非不可能。
最后是朝廷碍于情面,为这二十副骸骨修了座小祠堂,以正风气,并警告其他官员慎用权力。
这顶多算得上事后安抚,完全没起到惩戒作用。班媱虽有不满,却别无他法。
这些日子,她再未上过青林寺,教坊司和关雎阁也去得少,不是在家里待着看看话本,便是陪师诤言打马球。半月下来,他二人出双入对的传言也散播开来。
有日她在街上撞见池见知,他也提起这一茬。
班媱只好解释:“京中无好友,唯他一人算得上性情相合。”
池见知有分寸,没有追问下去。当然,这话也不是只有池见知一人问过。
她有日在小茶馆内听说书时,郑暄也问过。当时她回答的可不是这样,知晓了他和傅九渊的关系,她便故意不去撇清关系。
“小侯爷英姿飒爽,能与他传点什么,那是我之荣幸。”
郑暄心思奇巧,自然不信。他知道,班媱对那日他带清歌去指证杜家的事仍旧介怀,可傅九渊本人都未尝做辩解,他也就懒得插手管这二人的闲事。
回避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便出言向班媱坦诚自己的立场。
“郡主,我是商人,唯利是图,不可能瞻前顾后。有些心狠,是应该的。”
班媱当然知道他这么做无可厚非,其实傅九渊这样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与他不相关的性命,他没有必要去大费周章地关切,从而扰乱了最重要的计划。只是,她难免失落。好像她总坚信的她们之间的心心相印,成了一个她的自作多情。
若是当真如此,那她又当如何自处呢?作壁上观?还是牺牲原则?
她无法做出抉择,心里只响起一个声音:“刀,自然是要磨得锋利,才叫做刀。”
那日,她久违地去了教坊司。
清歌已经开始接客,状态也自然许多,抚琴前甚至会主动闲聊。
可班媱能察觉出她的反常。对于清歌这样内敛的人而言,往往表面愈是平静,心中愈是汹涌。
大案已有定论,事情也差不多算是翻篇,班媱不愿重提旧事,惹人伤心。还是清歌率先打破这莫须有的平静。
“郡主还在想那日公堂之上的事吗?”
琴音刚落,她抚平琴弦,也抚平自己的心绪。
“其实不必如此为我担忧,不过就是在众人跟前脱几件衣服罢了。清歌本就是青楼女子,被人看了身子也没什么。”
她努力释怀,声无波澜,好像认了这低贱的命,班媱却抓住其中她不想曳露的苦涩。
“郑暄怎么劝你去的?”她不去看她,敛眸抚摸酒杯。
清歌愣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其实他不来劝我,或许我也会去。那些孩子遇事的年龄,与我进教坊司的年纪相差无几。我若是早点站了出来,或许也能救下一二性命。”
“清歌,你是受害者,不是那加害别人的恶人,你有你的苦衷。”
“谢郡主关心。我起初也是这么想,可是郑公子跟我说,旁观,也是一种恶。我不能因为拉不下脸,就放弃能够还他们清白的机会。他们是死于杜家之手,可杜家的恶也得揭露得干净,他们才算真正地没有冤屈。”
善恶难厘清,旁观是恶,可叫心碎之人去袒露痛苦,又何尝不是?
班媱细细品味着她的话,不愿再劝。
包括班媱自己在内,总是希望世事能有个尽善尽美的结局,可又哪有那么简单。想要更大的善,总是要用一些更小的善作为祭品。这两者,或许本来就不能共存的。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事情发生在清歌身上,而供奉祭品的又是傅九渊时,她关心则乱。
放下杯盏,班媱低声:“那你——还承受得住吗?”
从事实上断定,清歌也是受害者。可是从世俗看,或许就未必。
人人都有双蒙尘的眼睛,看待女子时格外严苛,看待青楼女子时更是如此。
黄庆从杜飞廉的私宅内搜出来的银针有多细多长,班媱不知道。可她知道,针针入肤必然不会好受。如千万只蝼蚁啮咬过每一寸的痛苦有多可怕呢?一针针或许不仅是扎在后背,也在每个深夜扎进清歌的心。
只有玩物会被如此亵弄,清歌入红尘,却从未为此折腰。
那天无意中从杜飞廉手中救下清歌,她就知道,这种不能相告的苦楚,必定藏着许多碎裂的自尊。一旦和盘托出,那颗心怕也是再难缝合。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郑暄、对傅九渊如此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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