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加入书签

这些年,他或许早已忘记了很多事,但是唯有这对剑他从不敢忘,就像他牢牢记着恩师的教诲,一刻也不曾忘记一样。

陆元青的手指缓慢地摩挲过纸上描绘的剑身,喃喃自语道:“此案如果能了结的话,一定要将这对古剑拿回来才行,师父的东西不能流落在外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不能令师父之物蒙辱。”

古剑奇谈(9)故人狭路

夜影重重,聿波蓝从花园中那片黑色花丛中走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不知从何时起,每日他想留在花丛中的时辰越来越久,简直到了依赖的地步。或许这些年来能让他心情平静的地方只剩下了这片花园,当然如今还有那里。

聿波蓝站在自己卧房隔壁的房间前,想要推开门的手却迟迟未动。他心里忽然有些胆怯,里面的那个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是再次相逢他却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以她的脾气怕是难以原谅他的吧?一定会恨他恨到天昏地暗吧?一直以来,虽然他们一起长大,她似乎就在他身边,可是面对她的时候,他却总是感到不知所措。

昨夜见她时,她一直睡着,可是现在……聿波蓝看了看房内亮着的灯,她还没有睡。

犹豫了片刻,聿波蓝终于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房内很明亮,而他满心想念的那个人正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门口,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聿波蓝看到女子面上那些明显的伤痕,心口立刻又闪过那种急针穿过般的痛楚。他一边走近一边伸出手想要揽女子入怀,可是面前的女子却怔怔地看着他,不喜不怒,表情凝滞,像个人偶一般。她那空洞无物的眼神,将聿波蓝已经伸出的手臂冻结在了原地。

“剑云,我是波蓝。你不记得我了吗?”聿波蓝的口气中难掩失落和无奈,那人说得没有错,她果然再也不记得他了。

“她的身体受创很重,能够重新活过来已经算是万幸了。她不能开口说话,她也不再记得你是谁或者她自己是谁,甚至她的容貌也不可能再恢复了,那么想要让她回到你身边依旧是你不变的心愿吗?”犹记得面覆鬼面面具的男子怪声问他。

“是,我愿付出全部,只求她能再回到我身边。”他的信誓旦旦犹在耳旁。

戴着鬼面面具的男子只是给了他一把花种,“种在园中,不断用许愿者的鲜血浇灌它,等到花开满园之刻,便是你美梦成真之时”。

给聿波蓝花种的鬼面法师如今是嘉靖帝面前的红人,嘉靖帝追求长生不死羽化成仙之法,而对这通仙法解阴阳的鬼面法师则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对于这忽然崛起,在皇帝面前的地位非同小可的鬼面法师,聿波蓝心底其实并不相信,尤其这鬼面法师还是严嵩为他引见的,虽然知道这是严嵩趁机笼络自己的手段,可是……可是他抵挡不住让厉剑云起死回生的渴望与诱惑,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拿回了花种。他亲自动手除了满园的花草,而后种上了这奇怪的黑色种子。此花长得极慢,距离剑云离开已经三年的时间了,这花才是第一次开满园,而这些年他为了给花滴血喂养而在自己身体上割下的伤口,早已不计其数。

记得此花花开满园之时,不过才是数天前的事。只是看到它们的第一眼,聿波蓝就觉得再也迈不动步伐了。这花是聿波蓝从未见过的花种,所以他叫不上名字来。而这黑色的神秘之花却似带有了魔力,吸引着他不断地靠近,再靠近。

等待花开的这三年,聿波蓝不断在想,如果他能和厉剑云再次相见,会是怎样一番情形。这三年间她将变成什么样子?她见到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是否如记忆中那般桀骜不驯却又偏偏璀璨夺目?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她的声音是否如同记忆中的那般轻易就可以吸引住他的全部心神?如果他抱住她的话,她会如何反应?推开他还是拔剑相向……

聿波蓝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他们重逢后的画面,剑云或许会原谅他,或许她无法原谅他,却从没有一幕像是眼前这般的景象。面前的女子半张脸的伤痕,虽然能看出以往剑云的轮廓,可是除了脸,其他却让聿波蓝感觉这般陌生。剑云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神采奕奕、夺目耀眼,这般空洞死寂的眼,又怎么会是剑云的眼睛?

这样想着,聿波蓝不由自主地无声退后了一大步,他依旧盯着面前的女子,手掌却在无声无息地握紧。痛,忽然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分不清今夕往昔,真实与虚无。

心中空荡荡的一片难以忍受的悸痛,那以为和剑云重逢后应该立刻被填满的满心空虚却依旧如往昔那般撕扯着他的灵魂,这样的剑云又怎么还会是剑云呢?怎么会是这样?他这三年来满腹心思日夜期盼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差几步,他就可以碰到她的脸、她的手,他渴望拥有的一切,可是他怎么也迈不出那几步。他痛苦莫名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却摇了摇头,“我错了,我又错了!我当初错了,我如今又错了!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我是无论如何不肯错过你的!我以为只是暂时放开手而已,可是没想到我放开手的竟然是我一生的全部渴望!如今就算再追悔莫及又能如何?这真是报应!我如今在做什么?我怎么……”

是他!是他放弃了剑云,就算如今再将她找回来,那早已失去的往昔还能一起找回来吗?那些错过的过去还能重新开始吗?头痛欲裂……忽然再也不想留在这个房间中,聿波蓝转身开门打算离开,可是在他打开房门的瞬间,一张夹在门缝间的纸,轻飘飘地落地了。

聿波蓝不解地看着这张不知道是谁夹在门缝里的纸,忽然心中一惊。谁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几乎是毫无声息地将纸张留下又离开?他竟然一无所知,整个府中的锦衣卫也无不察觉!如果此人是来杀他的,那么……

聿波蓝瞪着地上纸张的目光慢慢冷凝,半晌,他才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纸张,就着月光,他仅仅是瞄了一眼,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一般。他握着这张纸的手在不断颤抖,让人分不清他是惊喜所致还是愤怒使然。

聿波蓝看着手中的这张纸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回身看了看依旧坐在床上仿佛人偶一般的女子,眼神忽然变冷了,他慢慢捏紧了纸张,用力带上门,大步离去。

聿波蓝还未走近,守在门口的两名锦衣卫就已对他躬身行礼道:“聿大人!”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聿波蓝已经注定是皇上的女婿,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皇上的面子谁敢不给?

聿波蓝却是视而未见般冷声道:“里面的人可曾离开过?”

两名锦衣卫对看一眼,“回聿大人,里面人不曾离开过房间。”似仍怕聿波蓝不信般,二人一指门上的锁,“大人请看,这锁一直挂在门上。”

聿波蓝冷哼一声后道:“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锦衣卫的这些伎俩吗?不要以为他是你们曾经的熟人,就对他格外‘照拂’,如果再出事情,你们的脑袋排在一起都不够!”

两名锦衣卫忙惊慌跪倒,“聿大人请息怒!里面的人真的不曾离开过。”

“开门!”聿波蓝只说了这两个字。

二人为难地相视一眼,却听聿波蓝冷冷地问:“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两名锦衣卫忙打开了门锁,却见聿波蓝一脚踹开了房门,跨进房间的瞬间他吩咐道:“你们守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一边说一边将门再度关紧。

房内一片昏暗,没有掌灯。可是聿波蓝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他跨进门的一瞬间就将他盯紧了,这感觉令他很不舒服,所以他的语气也分外讥讽,“怎么?故人相见,邵大人面对我却不敢点灯了吗?”

却听床上有人闻言冷笑一声,“这大半夜的,状元公如此不文雅地踢门而入,看来是来找老子麻烦的。”

两人说话的工夫,聿波蓝已经点燃了屋内的油灯,由黑暗到光明的这段过渡让聿波蓝微微闭眼,待他再睁开眼时,却见床上那人依旧跷着二郎腿未动,双臂枕于脑后,一双眼却饱含讥讽地看向聿波蓝。

“不知状元公……不对,应该叫驸马爷!这么晚了,驸马爷还纡尊降贵来踹老子的房门,莫非是来找老子到屋顶喝酒的不成?”躺在床上的邵鹰看似在笑,可是他的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聿波蓝不知是对驸马爷这个称谓不满,还是被屋顶喝酒这句话给气到了,他猛地冲到了邵鹰的面前,将手中的纸张用力摔在了他的身上,“屋顶喝酒?你以为这样就能气到我吗?哼!这些年邵大人似乎是落魄许多,没有当年的那身华丽锦服穿在身上,我那日在得意楼几乎快要认不出这就是当年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邵大人了!”

邵鹰仅是“嘿”了一声,便无视聿波蓝的怒气,伸手拿起了他摔在自己身上的纸张,仔细一看,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明日戌时,酒意,和阁下不见不散,但切记请君一人赴约!故人之邀,知名不具。

邵鹰看完后一头雾水,“喂,这是什么意思?”

聿波蓝抢过了邵鹰手中的纸张,冷笑一声,“邵鹰,你以为这样就能戏耍我了吗?你以为找个人模仿剑云的笔迹,我就会上当了吗?你想趁我明夜赴约之时偷走雌雄双剑对吗?我告诉你,邵鹰,那是剑云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你只是个外人,你就别白日做梦了!”

邵鹰听完聿波蓝的话,却猛地从床上坐起,“剑云的笔迹?你说什么?你说这是……”

聿波蓝忽然大怒,他一把抓住邵鹰的衣领,“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连这是她的笔迹都不知道,凭什么装得和她那么熟?不过就是曾和她在屋顶上喝过酒,不过只是这样而已,如果我会武功的话,轮也轮不到你!”

邵鹰没有挥掉聿波蓝揪紧他衣领的手,却用一种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看聿波蓝,“对,老子是连她的笔迹都认不出,所以你刚刚所说的老子找人模仿她的笔迹之说,不是天方夜谭吗?”

邵鹰一语惊醒梦中人,聿波蓝猛地退后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瞪着手中的纸张,“不是你,不是你找人骗我的,那是谁?”

邵鹰的神情急剧变化,才试探地开口:“你,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老子总觉得她其实还没有……”

“不!”聿波蓝却率先心虚地猛然截断邵鹰未完的话,“剑云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邵鹰些微卸下敌意的神情在聿波蓝这句话出口之后却再度冷了下来,“对,她已经死了,所以你和她那什么狗屁婚约早就废了。如今你已经是驸马爷了,她的往昔也与你再无关系,你凭什么扣着她的双剑不放?老子和她相识时,就当她是老子最佩服的兄弟,就算在她死后才知道了她不是什么兄弟,原来竟是厉府小姐又如何?在老子心里,她的位置从不曾改变过,无论她是生是死,无论她是男是女……所以她的心愿,老子都会替她完成!这对古剑既然是她的东西,就请驸马爷物归原主,老子会将这对古剑带回汴城厉家的旧宅中,好好安放的。”

“这就是你离开锦衣卫,隐在汴城衙门里做个小小捕头的原因吗?”聿波蓝冷笑道。

邵鹰点点头,“对,至少我不会像某人一样,一面表现得对她念念不忘,另一面却心安理得地去做什么狗屁驸马!老子和你不同,老子认定的事就一辈子不会变!老子很少佩服谁,所以既然老子心里已当她是兄弟了,那她一辈子都是老子的兄弟,哪怕她是个女人,哪怕她已经死了!”

听闻邵鹰竟然这般说,聿波蓝简直是怒不可遏,“我和剑云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我和剑云之间的感情,你这个外人也永远不会明白!哼!想拿走双剑,好啊,等你洗清你如今身上的杀人嫌疑,安然离开这里再来夸口吧!”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