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初到崖山（2 / 2）

这一瞬间，见愁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看见了一簇锋锐的剑光。

明明眼前这青年男子看上去好似儒雅温和，但她却从这平平无奇的一眼里，感觉出了一种一闪而逝的审视，透着点沉凝。

太快了。

这感觉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

像是一种错觉。

见愁完全无法将其捕捉。

那青年面上的笑意却没有消减，竟然直接向她躬身一拜：“崖山门下、扶道山人二弟子曲正风，拜见大师姐。”

二弟子？

见愁可是记得，当初扶道山人说他座下还有几位徒弟，只是一时兴起出于某个荒谬的理由让她来当了大师姐。

那么此刻这二弟子，就该是原本的……

大师兄？

脑海中电光石火的灵光闪过，见愁瞧着这青年唇边毫无破绽的笑意，已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想要回以一笑，笑出来才觉有些僵硬，只同样躬身还礼：“在下见愁，有礼了。只是这‘大师姐’原本是师尊的玩笑，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什么当不得真？！”

她此言一出，扶道山人立刻就不乐意了！

那眼睛一瞪一鼓，已然圆睁，手中破竹竿一敲，先大声嚷嚷着问见愁：“你是对山人有什么意见不成？！”

见愁简直一头雾水：“没、没意……”

“没意见就好，谅你也不敢！”扶道山人根本不等她说完便冷哼了一声，又把那破竹竿一敲，转向曲正风，“曲二傻，你有意见？”

曲正风笑：“师父找回来一位大师姐，从此能接替正风，正风求之不得呢。恭喜师父，觅得良才为徒！也恭喜大师姐了！”

“这还差不多。”

扶道山人顿时得意洋洋。

见愁却依旧觉得头皮发麻，看着这“二师弟”曲正风的笑，老觉得这笑的意思又变了，似乎有些……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莫名连后脊都开始发凉。

她怎么有种入错坑、拜错师的错觉？

心里乱了好久，见愁才把自己的意识找回来，僵硬着一张脸，说出那一句万用的回答：“曲师弟客气了。”

曲正风抬头，望着见愁那没有表情的脸，目光里便多了几分玩味。

早听说师父从人间孤岛带回来了一位“大师姐”，如今门中早已经传遍了，更兼昆吾那边横虚真人新近也收了个名叫谢不臣的真传弟子，天赋卓绝，惊艳整个中域，所以崖山这边对这位新来的“大师姐”都颇为期待。

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会是一名怎样的女修。

但今日一见，却跟想象中完全不同。

既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天才应有的傲气；既没有拒人于千里的冷淡，也没有初来乍到的不安。

温和似水，但又不怯懦。

目光沉静内敛，瞧着竟是十分沉得住气的。

只是眉眼间略有一点倦意，也不知是从崖山道来疲乏了，还是此前曾经历过了什么？

心中有的判断和猜测，曲正风并未直言，只向见愁打趣道：“大师姐可不要以为这‘大师姐’的称号好担待，这偌大崖山，最不靠谱的就是咱们师父了。一去三百年，座中弟子与门中事务皆不理会，闹得门中与外宗皆十分不满。将来，得要师姐受累。师弟先代崖山上下诸位长老弟子，谢过了！”

说完，笑着向见愁拱手。

这话听着……

平白让人悚然啊！

见愁有些发蒙，顿时就觉得有些明白先前曲正风那一瞬间的审视目光到底因何而来了：因为崖山的大师姐，好像要做很多事……

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

而且……

三百年甩手不管？

扶道山人？？？

简直跟在梦中一样！

天底下的仙门不都该规矩森严吗？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不……

仔细想想，在没有遇到扶道山人前，她也以为修仙之人，自该有仙风道骨的模样……

她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旁边的扶道山人。

这时候，扶道山人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掐着大白鹅的翅膀，张嘴就想反驳。

但曲正风显然料到了他要说的话，根本不待他开口，便云淡风轻道：“说起来近日西海那边出了几件怪事，昆吾横虚真人那边正要找人去查探。郑掌门也正在照您呢，说您既然回来了，回头……”

“……”

这明摆着就是威胁啊！

扶道山人也算是人精一个了，岂能听不出来？

他有心想要揪着这二傻子的耳朵狠狠地训他，但张嘴时触到对方那含笑的目光，真真觉得眼皮都跳了起来，想起了中域这无数宗门料理不完的公务，想起了自己担当的中域执法长老的位置，想起了自己这三百年来甩手掌柜的逍遥生活……

不，杠不得啊。

心底瞬间有了计较，扶道山人面上挂了笑，上去就拍了拍自己昔日大徒弟、今日二徒弟的肩膀，打了个哈哈：“那什么，这三百年来可辛苦你和郑掌门了，哈哈，山人为什么云游去啊？这当然还是为了锻炼你们，绝对不是惧怕事务繁多，更不是怕姓郑的要把这掌门之位甩给我……”

呃，好像有什么东西听着不对劲？

见愁嘴角顿时一抽，面上露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觉得脑子里旧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第一，师尊真的非常不靠谱；第二，他号称云游三百年，不过是为了躲懒；第三，崖山掌门之位绝对是个一般人扛不下来的苦差事！

扶道山人还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一面说着，便一面往前面走去了。

完全一副不担心他们不跟上的样子。

大约又见见愁神情不对，曲正风向她走过来，淡淡道：“大师姐初入崖山，大约不知，我崖山从来没人愿意当掌门，修为高的都领了长老这种闲差，要么早就飞升了。当然，我们师尊是个例外……”

见愁说不出话来。

曲正风看得一笑，也不说更多了，只一摆手：“大师姐请。”

见愁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声“多谢曲师弟”，这才向前走去。

崖山道一过摘星台，便褪去了狰狞的模样。

山壁上粗犷的人像浮雕，一变而为精致而绚烂的图纹壁画。

祥云仙鹤，远山猛兽，长剑古刀……

俱在眼前。

不同的图纹，用不同的颜料描绘，仿佛还有芳香。

就连石道顶部，也绘制着巨大的图纹，一个有一个的图案凑成一团圆形，连成一排，铺在头顶。

地面则变得平滑如镜，仿佛被人一刀削平，弯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偶尔有一些镶嵌在交接点上的灵石，看上去像是一座万象斗盘。

从脚下到头顶，竟都美得惊人，透出一股宏大的气象。

扶道山人走在前面，见愁与曲正风跟在后面，一时有些惊叹，放缓了脚步，一面看着，一面走着。

又行进了约莫百来步，便彻底惊住了。

崖山后山，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眼前。

此刻，她站在开凿在山腰上的崖山道内，朝外面一望，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地势比崖山道所在的位置略低十丈。

在崖山道与广场之间，有东西两座石梯相连，供人上下。

隐隐能看出广场周围修建有不少房屋，正中央有一个三丈方圆的泉池，尽头则是一座似悬空三十丈的巨大高台。

“出来了！”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崖山道下方响起。

见愁正看得出神，乍一听这声音，只觉得不像是才认识的曲正风。

她诧异一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正对着崖山道的广场下方，竟然聚集了近百人，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真的是个女弟子耶！”

人群顿时沸腾。

“我崖山百年冤屈终于可以洗刷了！谁说我崖山不出女修的？！站出来！”

“拳打白月谷，脚踢无妄斋，干掉剪烛派，指日可待啊！”

“呸！别丢咱们崖山脸了，我们不是要干掉人家，是要把他们的弟子都抢过来！”

“对对，还是师兄说得对！”

……

一眼望去，全是男修。

气氛热烈。

见愁听着下面乱七八糟如一锅粥一般的议论声，僵硬地扭过脖子，去看旁边抱着大白鹅笑的扶道山人。

“师父……”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崖山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下面广场上，所有人的崖山弟子都像是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见愁。

他们都是今晨就得了消息，知道扶道山人要带着一名女弟子回来，所以齐齐涌出来，等着看热闹。原本他们都觉得没有哪个女修愿意加入崖山，只以为扶道山人是吹牛回来了。

没想到，现在一看，还真是个女弟子！

不少人都兴奋了起来。

扶道山人简直乐不可支，好歹也三百年没回来了，如今一回来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感觉，真是棒啊！

他装模作样地走上前来，摆了摆手，咳嗽两声。

“嗯哼嗯哼！”

整个广场上有一瞬间的安静，接着便是震天的欢呼！

“差点没认出来，这不是师伯祖吗！“

“师伯祖回来了！”

“太感动了，看样子掌门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了！”

“有生之年竟能……”

……

听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扶道山人简直气急，生怕这一群王八蛋再喊出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来。

他偷眼一看见愁，便瞧见见愁脸上的表情仿佛开了一道缝，吓得连忙将手抬起来，朝下面一压，扯着嗓子大声开口子：“才三百年不见，就认不出山人了不成？！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不就是山人收了个大师姐吗？至于这么激动吗？没见过女修是不是！”

下头所有人都听出扶道山人训斥的意思来，可是……

真的好委屈啊！

人群之中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个混小子胆子大，竟然咕哝了一句：“我在崖山这么多年，真的没见过女修嘛！”

“哈哈哈……”

下面顿时笑成一片。

扶道山人一看见愁表情，就知道——

完了。

他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手一指见愁，道：“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了！从今天开始，我崖山便是一个有女弟子的门派了！”

下面顿时一片欢呼。

扶道山人顿了顿，续道：“她，便是山人新收的弟子，行一，名见愁！”

话音一落，所有人便仿佛约好了一般，两手抱拳在身前，朝着崖山道上站着的见愁一拜，声震云霄。

“拜见见愁师伯！”

大家真是好热情的样子。

见愁唇边挂了一分微笑，便待还礼，可只在那一刹，她忽然有点蒙。

见愁……

师伯？！

她怔然好半晌，愤怒地转过头去：“师父……”

“回头跟你解释！”扶道山人悄悄遮住自己的脸，压低了声音，“先还礼！”

他说着，连忙给见愁递眼色，示意见愁看下面。

崖山道下，所有人躬身朝下。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西边的一片赤色仿佛从地底升起，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见愁有种冲过去把扶道山人摁住狂揍一顿的冲动。

不过关键时刻，她还是很能撑得起场面的。

嘴角上弯三分，见愁十分有礼地朝下一拜：“诸位师、师侄，见愁有礼了。”

“好了好了，都别客气了，起来起来！”

扶道山人知道见愁不自在，连忙上来挥了挥手。

所有人这才陆陆续续收了礼，起身来。

只是他们都很奇怪地站在原地，没走。

见愁并未注意到这一幕，她回转头去，露出纯善的笑意，淡淡看着扶道山人：“师父，你好像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徒儿。”

“啊，很多吗？有吗？你又瞎说了！怎么可以欺负老人家呢？”扶道山人一拍自己后脑勺，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哎哟，山人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我在山下种的人参，这时候怕该熟了！不说了，我要下去采摘了！那什么，崖山的事情，自有你师弟们给你介绍！”

说着，他拔腿就跑，抱着大白鹅，速度可快可快了。

一边跑，他还一边大喊：“老三，啊不对，老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给老子赶紧地！”

话音落地时，人已化作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见愁愕然不已。

她还没来得及追上去，便忽然瞧见，一道雪白的影子，披着这落日下的万丈霞光，从下方腾空而起，飘飘然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来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负手而立，面带微笑，朝着见愁一欠身，风度翩翩。

“山人座下四弟子沈咎，拜见见愁大师姐。”

声音轻柔和缓，如琴音淙淙。

沈咎慢慢直起身来，直视见愁，十分和善，近乎深情地注视着她：“不知，大师姐可有道侣？”

见愁：“……”

十九洲的修士，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还没有回答，下面一直聚集着没走的崖山弟子们，立时群情激愤起来。

“作弊！”

“沈师伯好不要脸！”

“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说好了有师姐咱们一起追的！他居然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