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夜杀心两处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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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晚便站在玉心师太身边,巴巴望着她,似有几分不舍。

天一亮,见愁师姐就要与众人一同去往青峰庵隐界了,只怕又是好一阵不能看见,并且隐界凶险,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见愁见了聂小晚这般担心的情状,只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今日星夜前来,乃是思量许久之后的结果。

青峰庵隐界之行,只从今日一鹤殿上谢不臣之言描述来看,只怕凶险异常。

更不说昔日初逢聂小晚,扶道山人为解决他们的麻烦,一剑朝着内中劈去,是何等的声势。

他们如今一行六人,除却谢不臣之外,再无一个知道隐界之中的情况,谢不臣殿上所言看似详尽,可见愁又怎敢相信此人口中所言?

谢不臣杀妻证道,她便是那被杀之“妻”。

横虚真人亲去人间孤岛,收了谢不臣为徒,又当真不知自己身份吗?

如此安排昔日夫妻今日死仇的两人,同路而行……

说不包藏祸心?

见愁不信。

谢不臣一人知道隐界的情况,要为他们引路,便相当于要他们将半条性命交到谢不臣的手中。

见愁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怎敢再被人算计第二次?

从殿中回来之后,见愁心思百转,终于还是叫住了包括陆香冷在内的其余几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花公子,夏侯赦,左流,陆香冷。

除却一个左流最近不知道怎么心不在焉之外,其余三个哪个不是聪明绝顶之辈?

没有谁愿意被人攥在手里,处处受制。

更何况,一鹤殿上,谢不臣言语之间透露给人的感觉,已经足够令人警惕。

他们相识于小会之上,尽管关系不一定很好,却比与谢不臣要熟识很多。

这种情况下,一个不相熟的人掌握着隐界的所有情况,又如何叫人信任?

所以,在见愁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其余人等无不同意。

于是,今夜见愁便拜访了玉心师太并聂小晚两人,请他们联系了已经归于派中的张遂与周狂,尽数隐界之中的种种见闻,并且收回了一张他们所到之处的隐界地图。

直到这个时候,见愁才发现,她的担心竟全然应验——

谢不臣殿上所言,果真有所保留!

对比两人对隐界之中见闻的叙述,有七八成能对上,其余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所以有所差别。

但就在这七八成的相同之上,聂小晚遇到了好几处凶险,在谢不臣的叙述之中却都被三言两语带过,其余的凶险却说得很是详尽。

由此可见,他的略述,并非巧合。

谢不臣智计之深,纵使初见她死而复生,心绪有所震动,只怕也会下意识地规避掉一切对自己不利之事。

便如同一鹤殿上之所言,真真假假……

如不是见愁早对他起了杀心,既不愿意受他掣肘,更不愿意失去先机,今日找了聂小晚问询隐界情况,谁又知道他在对横虚真人说话之时,竟也有所隐瞒?

心中种种念头划过,见愁脸上依旧一派平静。

她别了玉心师太与聂小晚两人,便要从台阶之上走下。

只是才到了下方庭院当中,背后玉心师太忽然开口:“见愁小友。”

见愁脚步一停,回转身来:“玉心师太?”

“虽不与小友熟识,却觉有缘。临别,但请小友抬头一望。”

玉心师太站在屋前,笑了一笑,也不说更多,便将门扉掩上。

见愁微怔,看了那门扉一会儿,站在原地,慢慢将头抬起。

不知何时,月色已隐没。

天际乌云一片,飘飞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将皎洁的月遮了,许久也不曾显露出来。

整个昆吾满山,都被藏在它投落的阴影当中。

眉头紧皱,见愁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她伪装虽好,可如今满面平静之下,只有满腹的算计,满腔的杀机……

玉心师太这般人,明心见性,自能见常人所不能见。

只是……

杀机有什么不好?

夜风拂面,清凉里有一种刻骨的寒意。

见愁背着手,手指摩挲着那有些冰凉的玉简,走在冷风里,慢慢往回行去。

出来之时,屋内并未点灯。

见愁顺着台阶,站到了屋门口,手指搭在门扇的雕花上,只觉得像是放在了一块烧红的火炭上……

微一垂眸,她将门推开,入了屋内。

在此住了已有数十日,见愁对屋内的摆设已是一清二楚,只是……

她并未燃灯。

窗扇紧闭,没有一丝光从缝隙之中透入。

屋内屋外,同是一片深重的黑暗。

而黑暗,于她而言,是可以安心的所在。

指尖冰冷,眉心滚烫!

她抬手,指尖在眉心一触,厚重而狰狞的鬼斧,便在掌中。

一枚一枚恶鬼的图纹,似乎与这黑暗融为一体,格外模糊。

见愁看不见它们,只知道,在她掌心五指所握之处,起起伏伏,凹凸不平的铸纹,无比清晰,像是烙印在她掌心之中一样,灼烫,且血脉相连。

“当。”

轻轻地一声响。

见愁立在圆桌之旁,慢慢将沉重的巨斧,放在了圆桌之上,又将左手之中那一枚玉简,缓缓搁在巨斧旁侧。

外面的月已渐渐斜了,整个昆吾都在一片霜白之中,只有她屋内,依旧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枯坐良久。

身体僵硬,搁在桌面之上的手臂在她动作之时,有些微微的发麻,见愁终于缓缓将掌心翻出,一只小小的银锁,便出现在了她掌心之中。

简单的一根红绳,穿在其上。

长命百岁的锁,上刻一小小的“谢”字。

银色的表面,在昏暗之中,透不出多少光泽。

它太小,太小……

若不是攥紧了,让它烙印入自己掌心,见愁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它也太沉,太沉……

仿佛要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能不颤抖一下,平静地将它放在桌面之上,放在这巨大而狰狞的鬼斧旁边。

细细的红绳微有卷曲,柔软地贴落在桌面上。

从来没有一刻,意识与身体剥离得如此清晰,一者冰冷,一者滚沸。

“青峰庵……”

一剑穿心过,埋于断崖风水龙穴中,从此魂魄不全,半生不死。

见愁看着自己白皙干净的手掌,便将五指微微一拢,四道细细的银光,很快聚在她掌心之中。

“隐界风水甚好,该是个葬人的好地方……”

话音落时,四道银色的毫光,便从窗缝之中飞出,一瞬融入了外面吹拂的夜风之中,向着四个方向投去。

南面客房靠水,临窗有小湖。

如花公子一腿放平,一腿微屈,竟坐在那窗沿之上,绣满繁花的衣襟垂落在窗棂之上,手里捏了一把描绘百花的纸扇,意态慵懒优容,身影倒映在湖面之上,一时雅到了极致。

一阵风吹来,他眉睫一颤,便随手用纸扇探入风中,再收回之时,已有一缕银光在扇面之上直立。

眉头微微一挑,如花公子笑了一声:“看来是有结果了……”

东面客房近山,开窗入眼便是外面莽莽的原野。

左流仔细地思索着自己在是非因果门中的遭遇,照旧是不明白。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自己的研究……

“换掉此簿的材质,若能以人气息或者精血为引,当可制作类似的幻身……”

口中呢喃,左流飞快地倒出了自己乾坤袋中的东西,寻找着合适的材质。

呼啦。

风吹来,一下“哗啦啦”地翻动着放在桌面之上的那一本蓝皮簿子。

左流一下抬起头来,“咦”了一声,并指入风中,夹出一线丝毫银光,于是白日里见愁师姐所言,又在耳边回荡。

手指微微用力,左流碾碎了这一枚银光。

西面客房建在悬崖边,推窗所见,便是万丈深渊。

深渊下有刺骨的寒风,如刀一样吹拂而上。

夏侯赦站在窗前,也站在这凛冽的风中,暗红色的衣袍猎猎飞舞,他的目光则停在高高悬挂着的那一轮霜月之上。

厚重的乌云来了许久,终于又渐渐移开。

皎洁的月色,重新从乌云之侧绽放,整个悬崖崖壁之上,一片的雪白,像是打了一层秋霜。

一道风信藏在风中,从他耳畔吹拂而过。

只是夏侯赦并未取出风信。

于是,这一道风并不离开,只在屋中环绕,吹拂……

昆吾后山,山腹之中。

地心之中涌出的炎火,不断地炙烤着六耳丹炉的底部,让它变得通红。

几道灵光被变幻的手诀打出,烙印在丹炉之上,精确地调动着丹炉的温度。

有隐约的药香,浮动在炎热的空气之中。

此处是昆吾丹堂之所在,陆香冷借了一间炼丹室来用。

天一亮便要出发,但愿这一炉九里松能顺利炼成……

她眉尖若蹙,依旧两靥含轻愁,唯有那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似乎多了几分血色。

一道地底来的焚风忽然吹拂而上,陆香冷微微一怔,已是察觉了隐藏于风中的那一道风信。

迟疑片刻,她终究还是伸手取出。

风信碾碎,一片银光交织在炙热的虚空之中,很快有无数的信息,涌入她脑海……

这一刻,陆香冷唇边终于露出了微微的苦涩。

其余人或恐没有目睹今日刀兵场上,那昆吾崖山最优秀之二人刀兵相见的场面,可她却清楚极了。

谢不臣果真如见愁所推断,隐瞒了部分于青峰庵隐界有关之事,偏偏此人还是他们引路之人……

这青峰庵隐界一行,到底又会怎样?

她一贯心思敏捷而剔透,这一刻竟也只觉得眼前是一片重重的迷雾,一切都看不分明。

天上月已斜。

远处的九头江流淌不息,喧嚣在无数人的梦乡里。

天将尽,夜将明。

窗外有黎明之后的薄光透入。

见愁枯坐了一夜,直到此刻,才起身为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长袍,月白的底色上,盘着精致的银线绣纹,却有着最冰冷的触感。

干净的铜盆之中放着干净的清水。

见愁以水濯面,又慢慢用干净的巾帕擦着指缝之中残留的水迹。

动作冷静,甚而冷酷。

像是将上刑台斩人的刽子手,总要在出发之前,将一切打整妥当,衣袍整洁,双手干净。

水迹一点点消失,见愁缓缓直起了身。

满头青丝铺落在身后,铺落在那衣袍冰冷的银色云雷纹之上。

如瀑。

她推门而出,屋内已无鬼斧银锁踪迹,只有玉简,被她勾在指间。

屋外残夜将尽。

露重霜寒,行走间沾湿了见愁的衣袂。

她顺着山道而下,踩着渐明的天光,终于看见了站在山前的四个人。

如花公子执扇慵懒地倚在老树树干之上;左流摆弄着自己新制的一本折子,满眼喜爱与得色;夏侯赦如挺直的一柄剑,面无表情站在稍远的地方;陆香冷螓首低垂,凝神翻阅着一本老旧的古籍。

在脚步声传来的那一刻,四个人都在一片静默当中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见愁款步,走入了四人之中。

如花公子与陆香冷都对着她递了个眼神,微微一笑,左流挤眉弄眼,夏侯赦则无情无感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人说话。

也不需要说话。

谢不臣是个聪明人,可此处也没一盏省油的灯。

这一刻,似有一种难言的默契,萦绕在了五人的身周。

她与众人一道,望向了远处。

东方升起的光明,驱走了黑暗,阴阳分割了晨与夜,但见那光暗的交界线,从昆吾山头开始,向着西方渐渐推移,整个目之所见的山河,很快被笼罩入一片朗朗昭昭之中。

见愁掐着玉简,负手而立,手指根根如玉,干净不染半点尘埃。

站在众人之中,她已隐隐为首。

微微湿润的月白衣袍,为这黎明的风扬起,银色云雷纹,被明亮的天光一照,流淌着冰冷的光华,竟有一种诸邪难犯的浩然与庄严。

天明,拔剑出鞘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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