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目(1 / 2)
已经八月中旬, 天气凉快下来,但刚过午时,在外头坐着还是觉得闷热。
圆子从皇后宫中出来后心情便不好, 他不愿去午睡,非要在廊檐底下看蚂蚁。陪着他的小太监已经昏昏欲睡,坐在一旁打瞌睡。
廊檐下是砖石地, 红色的砖瓦紧密排列, 圆子盯着砖缝看, 瞧见不远处爬过来一串小红蚂蚁。蚂蚁就像针眼那样大, 若不仔细, 根本看不清, 他拿着小木棍去戳。
那串红蚂蚁脾气很好, 默不作声地绕开他的棍子,浩浩荡荡地回巢了。
圆子趴在地上看它们在砖缝里的巢,像是烛芯那么小的一点,他去年被送来宫里探望祖母的时候, 就注意到了。他当时觉得奇怪, 想要去挖,但跟着他的小太监吓得快哭出来,拼命拉着他, 说这是陛下赏给贵妃娘娘的砖石, 像金子那样珍贵, 不能弄坏。
圆子对着蚁巢吹了口气,又看了看旁边睡着了的小太监, 心想着, 今日应该没人拦他了。
这是正殿的大门口, 平时都是人来人往的, 但现在这时辰宫人们也要休息,就显得冷清些。圆子背对着那个小太监,掏出小棍子来,慢吞吞地抠砖缝。他耐心得很,也不弄出大动静,就慢慢地用棍子磨,约莫过了一刻钟,砖缝松动了。
他又用手指去挖,本以为不会成功,谁想到,这砖石并没有那么牢固,像是以前就被起开过一样,轻松地被抬起。
底下的光景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色的小蚂蚁,聚集在一起,像是女人红色的头发揉成了一团。
由于受惊,蚂蚁飞快地移动蔓散开。
圆子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被惊吓到,仍旧淡然地坐在一旁,先是看了会那些飞跑的红蚂蚁,然后用棍子去戳弄砖下的泥土。以前爷爷告诉过他,这些小红蚂蚁是不会无缘无故聚集的,除非被毒物吸引。所以在砖下,一定藏着什么有毒的东西。
那个小太监还在睡,睡得香了,鼻子里哼哼着打呼噜。
圆子把小木棍往地下戳,约莫一尺深,棍子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抛开棍子,用手去挖土。身后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劳作,但由于高贵妃的嘱托,不让靠近正殿,没人敢过来。
那个小太监也惊醒过来,看见圆子背对着他不知道干什么。
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小皇孙孤僻的性子,没起疑心,只顺嘴问了句:“需要奴才陪您玩吗?”
圆子沉默地摇头。小太监没再说话,闭上眼,又打起了瞌睡。
圆子把土堆在一边,手伸进洞里,摸了会,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
圆子明白过来,这是一瓶毒|药,祖母把它藏在这里,引来了小蚂蚁。毒|药,他喜欢吃。圆子慢悠悠地把红瓶子揣进自己的袖子里,又把泥土和砖石都移回原位,用袖子把尘土擦得干干净净的。一切又都和原先一样了。
但是……拿了祖母偷偷藏起来的东西,要不要和她知会一声呢?
圆子歪着脑袋想了会,觉得还是要的。他站起来推门,门从里头拴上了,推不开,他便绕了路,到后面的小轩窗去。
本想推开窗子叫祖母去开门的,但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说话声……是祖母和那个坏女人的声音。
坏女人问:“姑母,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个半疯子已经疯成那样了,父皇怎么还不废了她?”
圆子疑惑地皱起眉头,心想着:半疯子是谁?
高贵妃的声音带些调笑:“飞荷,你是真的笨,还是假的笨?别说皇后疯了,她就算是变成个流着鼻涕满宫乱跑的傻子,陛下也不会因此废了她。沈家是怎样的煊赫之家,你还不清楚吗?一门五侯,权势之大,牵一发动全身。况且,陛下潜龙时与她哥哥交好,两人于患难中起势,有手足之情。后来她哥哥死在战场上,更是忠烈,陛下对皇后就算没有爱意,也有斩不断的情谊,他舍不得。只要沈皇后不犯大错,陛下是不会废了她的。”
“那今晚,她就该犯一个大错了。”高飞荷也笑道,“姑母,您的计策真是妙极,不但给了陛下废后的由头,还能断了四皇子与沈家的牵连。自从前太子失踪后,沈家已经静寂大半年了,像是在韬光养晦,只是最近,又和四皇子走得近了些。”
高贵妃哼了声,低头摸自己的指甲:“我可真是后悔,当初只是给他安一个罪名,却没有一举毒死他。老四这人,说是皇子,却没在宫中待过几日,他娘死得早,更没人教养他,一身的坏习气,我原先根本不不忌惮他。”
听她说“毒”这个字时,高飞荷眼色微闪。
高贵妃继续道:“老四聪明,兄弟几个都比不过他,可他性子张扬极端,过于不羁。有人说他像是塞北漠上的雄鹰,但是这又不是好事。成也张狂,败也张狂,我只等着他将自己害死的那天,谁想到会有今日!一颗满是突刺的石头,竟也会被打磨得圆滑……几次三番坏我的好事!”
圆子踮脚趴在窗口,又迷惑了。半疯子说的好像是温柔的皇后娘娘,那老四是谁?
高贵妃最后的语气几乎咬牙切齿,高飞荷眼看着她,但心中想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件事。
酝酿片刻,高飞荷忽然落下几滴泪来:“姑母,我真是害怕,我怕以后我也会面对这样的兄弟之争。”
高贵妃皱眉看着她:“说的什么胡话,你不是独女?哪里来的兄弟。”
“不是我……”高飞荷拭泪道,“是府里那个小孽畜!姑母,有那小孽畜在,我心不安,殿下早晚要继承大统的,那小孽畜是长子,以后的太子谁来做?就算我明年就诞下儿子,但小孽畜还是比我的儿子年长了六岁,待我的儿子长大了,他就是个大乱子!”
高贵妃的脸色愈发难看了:“那你想怎么做?”
“刚才说着毒,我忽然想起来,当初下毒案时所用的那味胭脂目,现在是不是还有剩余?您将它藏放在了哪里?”高飞荷期待地看着她,“胭脂目是匈奴王室中御赐的毒|药,从不外传。四皇子三年前带兵偷袭了匈奴王城的偏殿,侥幸成功,除了他,不会有人手中再能有这味药了。当时定四皇子的罪的时候,这不是重要的举证之一吗?”
高飞荷越说越兴奋:“姑母,不如我们故技重施,用这味药毒杀了那小孽畜,推到四皇子的头上去……”
她话还没说完,高贵妃面目忽的狠厉,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蠢妇!你数月前便要杀我孙儿,我以为你已经悔改,没想到恶毒如初!”
高飞荷跌倒在地,手扶着左脸,已被打懵了。
高贵妃气得胸脯起伏,手指着她还要再骂,忽听窗外传来小太监急切的声音:“小皇孙,小皇孙您怎么偷偷跑来了这儿啊?快和奴才走!”
听着这话,高贵妃慌了一瞬,高飞荷也急忙爬起来,推开窗子,正对上圆子坦荡的眼睛。
她拉着圆子的手把他从窗口拽了上来,又呵斥小太监离开,紧张地问圆子:“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多少?”
圆子垂着眼,心想着,虽然不懂,可我都听见了。
但又面对高飞荷目光的时候,圆子摇了摇头:“我刚刚来的,什么都没听到。”
高贵妃和高飞荷都松了一口气。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高贵妃拉着圆子到自己膝上坐下,仍不放心,抚摸他的脸颊道:“圆子,祖母疼你的是不是?无论你刚才到底听见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记住,不能说出去,烂到肚子里,一句话都不能对外人讲。否则……”
高贵妃露出痛苦的样子:“祖母会受伤的。”
圆子点了点头。
高贵妃笑道:“好了,我就知道圆子最乖了,去睡觉吧。”
高飞荷行了个礼:“姑母,我带圆子下去。”
高贵妃应了声,好像刚才没打过她一样,仍旧笑意盈盈的。
圆子捏紧袖里的红瓶子,随着高飞荷出门,往偏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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