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桃花(1 / 2)
雷驰服务态度一向很好, 但充值效率有点低下。以前我问过他们, 怎么你们不后台直接改数据。他们说公司不允许, 只让充值小哥一个个648元充上去,所以每次到大活动的时候, 小哥要服务很多大v玩家,经常充到自闭。
客服顶了我的号以后,我知道没三个小时他是搞不定的,于是我关了游戏, 准去超市买点东西。
路过半敞衣柜门上的全身镜时,我看见里面的女孩子穿着睡衣、戴着黑框眼镜, 原本乌黑亮丽的大卷发现在跟鸡棚似的盘在头顶,不管眼睛再大形状再好看, 也只装满了对一切满满的漠不关心。我叹了一口气,把衣柜门关上。
我溜达到了小区外的全家超市。
上海全家不像日本全家那么温柔, 日光灯强度堪比手术室,眼睛都快被烧化了——当然,如果我今天穿着大红裙子, 戴上隐形眼镜, 化个精致的妆,在美发店做过头发, 是不会介意再来点灯光的。
我挎着篮子, 挑好牛奶, 随手抓了点零食和牙线, 正想去冰箱那边挑几个冰激凌, 抬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我正前方五米处有一个男人,单肩背着黑书包,穿着米色西装、白衬衫和深棕色的德比鞋。他侧脸比正脸好看,鹰钩鼻跟西方人似的峰峦起伏。腕表是我姑姑买给他那款三万多的肖邦。
这是什么运气。难得出门一趟都能遇到前任。
他身边还跟了个人。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上,指甲精雕细琢,镶了樱花和水钻。她个子小小的,面向他的脸也小小的,轮廓跟游戏cg图似的完美。而她的打扮正如前文所说,是不介意再多来一点灯光的大美女全套。
这个女生我当然也知道是谁。她和我前男友是网上认识的,五月见面,没几天就从她的城市搬到上海和他同居了。
此刻,我前任和她说了两句话,温柔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朝附近看了看,即刻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褪去。他又把头转回到她的方向,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名艺术家,我认为美并只不属于年轻、生机勃勃和荷尔蒙。就像现在的我,虽然未施粉黛,眼架黑框,鸡棚头在头顶扎成了个丸子,穿的还是最没重点的休闲套,但依然坚信,我有美丽而勇敢的内心。所以,我遵从内心,勇敢地拔腿就跑。
我从另一边商品架绕回到收银台,把篮子放在收银员面前:“麻烦快点结账,我有急事。”
收银员点点头,不疾不徐地扫我买的东西。
另外一个篮子被放置在我的篮子旁边。提着篮子的,是那只戴着肖邦的手。
“郝翩翩?”
“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都能想到自己表情有多不自然,“郑飞扬,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来买点东西。”他的反应也很不自然,但应该比我好些。
“哦,你今天下班挺早啊。”
“其实最近很忙,我才跳槽到雷驰游戏,就今天还挺早。”
美女好奇地探过脑袋,天真又有些防备地眨眨眼:“小姐姐你好啊。”
“你好美女,你男朋友到雷驰爸爸工作了啊,恭喜恭喜。”
像是在刻意拉近和我的距离一样,美女开启了话匣子:“雷驰最近动荡很大,杜驰儿子又传退婚消息了。他未婚妻家里政治背景很强,也不知道这一出退婚是几个意思,对雷驰有没有影响。飞扬就这样跳槽过去,我有些担心他的前途呢……”
郑飞扬还是宠辱不惊的样子:“乖乖别担心,我和太子爷未婚妻关系还可以。他俩感情好得很,只是小情侣之间打打闹闹而已,退不了婚的。”
“也是,现在他们在《桃花万界》投的钱也不少了。”
我眯了眯眼:“《桃花万界》?”
“是啊,这是我负责的手游项目。”郑飞扬转眼看向我,“对了,翩翩,我记得你这一年也玩了不少游戏了,是什么游戏呢?”
这也太巧了。我按捺住心中的惊讶,清了清嗓子,随意想了几个名字:“我玩的女生游戏啦,《造星工厂》、《王子恋爱宅急送》和《萝莉的征途》。”说到这里,我拿出手机假装看了看时间,又锁屏把手放入兜里:“我有事要先走了,有机会再聊。”
买好东西飞也似的跑回家,我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翩翩你还好吗,郑飞扬跟我说在全家遇到你,你没什么精神,有点担心你的情况。但他被你甩了太多次,不敢再找你了,所以让我来问问你。”
还是这么会当好人。我顿时觉得自己像漏了气的橡皮车胎,回复道:“他现在都有新女友了,让他别再管我的事了。”
“这你也知道了啊。他这个新女友是开淘宝店的,自己当模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白富美跳到网红……”
“纠正。网红大部分都是白富美。”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真正的白富美,家境好,成绩好,大画家,自己还特有内涵特漂亮。用金庸的话来说,你是一朵行走在艺术界的花。”
不知情的人说出这些赞美,有点尴尬。
而且,不管他现女友是否比我优秀、比我漂亮,都不重要。现在他们俩才是一对,我这个局外人好不好,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而说到画画,认识我的人应该无人不知,从小到大,我的梦想都是成为一名画家。妈妈告诉我,我抓周的时候,就抓了一支画笔。
小学三年级,我第一次获得了全国最大的少儿绘画奖一等奖,校门口放了很大的黄榜,题字恭喜我校同学郝翩翩获奖。那天我刚好迟到,没看到门口的告示。进教室后,全班鼓掌,我一头雾水。班主任和美术老师一起进来,向全班同学展示了我的画。美术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各位同学,以后中国将有一位着名画家,她就诞生在我们班。”
初一时,我的画作被刊登在艺术报刊上,我反反复复翻来翻去地看。家里每来一个客人,我都会向他们炫耀。
高中时,当我第一次把画作上传到网上,当第一个画迷给我留言说好喜欢你的作品时,那种快乐,至今难忘。
最后,就是彻底改变了我人生的中国美术龙彩奖。
我知道自己有天赋,但选择了父母无法铺路的工作,注定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走得更高。因此,在掉入游戏坑之前,我每天很少有超过六个小时的睡眠。即便前一夜被压力折磨得彻夜难眠,第二天我还是能精神抖擞地六点起床,开始每天的必修课——画30幅排线练习,完成三个小时的丙烯画或油画。然后,再开始当日的工作,完成商业稿。
好友对我的评价是:“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里,郝翩翩是唯一一个读了大学还比高考前更刻苦的,太励志了。”
因为如此坚持,从未想过要回头,所以在折翅之时,格外地痛。
我七个月没更新过微博了。最后一条微博下,全是寻找失踪人口的评论。
“翩翩,你去哪里了?我们好想你。”
每次看到粉丝如此留言,我说不出话,发不出声,只是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我很想说,我也很想你们,我很想回来,像以前那样,活成你们理想中的样子。
可并这不是现实。
现实是一场不会再醒过来的噩梦。
去年上半年我过得很颓废,爸爸曾经说:“闺女,要不你考虑一下转行?画画本身确实挺好,可是当名人很累,需要脸皮很厚。你承受不来的。”我们都知道,是因为我的前途完了,所以他才这样安慰我。
我没说话,只是摇头。
失去了画笔的郝翩翩,根本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父母是商人,他们不会懂的。
从小到大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这种无论哭几百次也无法磨灭的、钻心的痛,他们也不会懂。
就像把全身的骨和肉都拆开,再重新组上一样。
当然,这些都是去年的事。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无足轻重的苦难了。
现在我的座右铭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在外面瞎逛了一阵子,回家又刷了一会儿抖音,客服给我发消息说充值完成。我弹簧似的从床上跳起来,登上《桃花万界》电脑客户端。
看着账号上的六十多万元宝,我觉得很是满意,于是去鬼炼山川转了个职。
在鬼炼长老前,紫光环绕我的人物转了几圈。她从拿着扇子的柔弱姑娘,变成旋转着匕首的冷漠女子。我跳了两下,丢了几个技能,觉得分外舒适。还是输出适合我。
然后,我买了一只治疗型神兽,花了一个半小时洗它的属性,只点有用的技能等级,再用丹把它的等级喂到满,将剩下的普通宠物全部收入包裹,战力掉了五千多。
接着抽了一大波材料。四维、强化、宝石、法器、技能、精炼、特技……全都怼上去。眼见战力升了六千八,我卸下身上无用的特技,战力又掉了两千多。
一个下午我都在操作鼠标和键盘,在游戏里切换、点击各种属性界面,一边大幅度提号属性,一边压战力,看着战力数字上上下下。
世界热议了一个下午,但我没心思看,直到弯弯酱又开始酸溜溜地发言。
【世界】慕殇宠爱的弯弯酱:某位白莲花氪了这么多啊,还转了鬼炼呢,我好怕哦。
【喇叭】佳人翩翩:你这小三,把小白菜的+8衣服打碎了是吧。
【世界】慕殇宠爱的弯弯酱:是又如何?她自己嘴贱。劝你也嘴巴干净点,别以为自己提了点战力就是大佬了。氪金谁不会,玲珑大佬都氪进去一台911了,有像你这么嚣张吗?
我停止在纸上计算接下来需要准备的材料,在商城买了100个仇杀令,点她的头像,选择“使用仇杀令”。
一道红光从我脚底喷薄而出,画面切换之后,我瞬间移动到了佛月莲池。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佛月莲池正下着大雪。巨大的蒲公英在月下摇曳,微风拂过,从蒲公英上吹下的不是柔毛,而是万千星星。星星飞入高空,与雪花相互辉映,一如白蝴初翻帘绣。弯弯酱正和慕殇在蒲公英下约会,名字已经变成了红色。看见我过来,她跳起来,想拉开距离反击。
还有点聪明,看到鬼炼知道不能被近身。
“妹砸,你可知在这桃花万界,who is鬼炼第一人?”我自言自语着点了她的人物,朝她跳了两下,丢出技能“勾魂血影” 。
只见紫袍少女在月下闪了四下,身影如梦似幻。妖秀少女拼命挣扎想跑开,却已经被抓得死死的,只能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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