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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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借口,倒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张宝贵楞了楞,心中好生不甘。就在他准备从其他方面寻求突破的当口,宋武慢慢地踱了过来,冲着他轻轻做了揖,笑着问道:“护卫统领宋武,见过丞相大人。刚才末将听丞相大人说话略带些河北口音,不知道丞相大人与清河张氏可有什么瓜葛?”

清河张氏乃大唐有名的望族,其始祖乃为汉留侯张良。宋武这么问,等同于主动往对方脸上贴金箔,岂有被拒绝之理?当即,张宝贵笑了笑,非常自豪地承认道:“张某才疏学浅,年近花甲却一事无成,实在有辱先祖威名。不知宇文将军,为何会有此一问?”

“原来是奠定大汉四百余年基业的留侯之后,怪不得见识卓然不群。奉化王有张公为佐,想必日后建立宣昭、太武一般的基业,亦不在话下。青史之上,张相亦少不得要与王、崔两公齐名!”宋武继续大拍对方马屁,言谈之间,却把胡汉之分,点了个清清楚楚。

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和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都曾经一统中原北方,建立了不朽威名。而他们二人麾下,亦有王猛、崔浩这样的汉臣,为其鞠躬尽瘁地出谋划策。但是,王猛终其一生,都极力阻止苻坚领兵南下,攻击偏安一隅的南晋。崔浩也因为极力替北魏的汉人争取权益,最后竟因此身死族灭。

相比之下,张宝贵这个所谓的留侯之后,却念念不忘从大唐手中替异族争取好处,就显得有些愧对祖宗了。故而宋武的话音刚落,张宝贵的脸已经涨得一片血紫。想了想,拱手道:“借小兄弟吉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张某必以王、崔二公为毕生楷模!”

说罢,不敢再继续跟王洵纠缠,找了个借口避向了一旁。

阿悉烂达虽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唐言,却毕竟不像张宝贵这般,对中原历史能做到了然于胸的地步。所以根本没听懂宋武话里的典故。看到自己的大相几句话便败下阵来,心中就明白今日已经不可能从王洵这里要到更多了。笑了笑,大声说道:“如果能一统大宛,本王定然日日东向焚香,感谢陛下的扶持。今后不仅自己不会忘记,子孙后代,也叫他们永远感念天朝的恩德。希望天使回朝后,能替本王表明这番心意!”

“那是自然!”王洵微微一笑,仿佛对方的要求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本使日后,还想在柘支城古王宫中,代天子向大宛王颁发印信呢!”

“届时,本王一定拿最好的酒水,最漂亮的女人,招待天使!”阿悉烂达用力一挥手,以大笑声结束了讨价还价,“但是今天,还请天使前迁就一下,不要嫌本王的酒水不够浓烈,舞姬不够艳丽!来人,上酒,奏乐,为大唐天使洗尘!”

在门外等待多时的琴师和舞女们列队而入,于王宫大厅中卖力地演奏了起来。阿悉烂达拉住王洵的手臂,强行将其扯到上首,与自己同席而坐。大相张宝贵则扯了宋武,坐在紧挨着阿悉烂达的尊贵位置上,继续探讨儒家经义。其余拔汗那贵胄也根据自己的级别,相应地找上宇文至、苏慎行等,一边把盏论交,一边欣赏歌舞。整个大厅,气氛迅速攀升至欢乐的顶点。

“天使既然肩负秘密而来,想必行藏不可暴露得太早!”酒过三巡,阿悉烂达搂着王洵的肩膀,主动替对方分忧,“我听说有几个商户不知道好歹,居然辜负了天使的好意,提前走了。这些眼里边只有钱的家伙个个都机灵得很,与其冒险赌他们什么破绽都没看出来,不如……”

他用另外一只手抓起割肉用的小刀,奋力向面前的蒸羊背上切了下去,“唯有死人的嘴巴最严…….”

“不必了。多谢奉化王提醒。”王洵摇摇头,笑着表示谢绝,“除了封常清将军外,即便在安西军中,知道本使此行目的者都聊聊无几。几个寻常商贩又怎可能猜得出来!顶多觉得我等不像伙商人罢了!”

“我记得天朝有句老话,叫成大事者,不会在乎小的变通!”阿悉烂达显然有些喝过了量,涅斜着醉眼继续坚持,“如果贵使下不了狠心的话,不妨由本王手下的弟兄们代劳!这戈壁滩上,消失几个人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绝对不会牵连到…….”

“真的不必了!”王洵的声音有些高,但不至于令对方难堪。同样的话,宇文至也曾提起过,但他反复斟酌后,却不敢接受这个看似最稳妥的建议。当年为了保住皇家的秘密,高力士和陈玄礼两个毫不客气地将他和一众飞龙禁卫送上了不归路。如果他自己此刻为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便对无辜者痛下杀手的话,那跟高、陈等人,还有什么分别?!

正因为曾经被像杂草一样践踏,所以他从此再不敢践踏别人。猛然间,王洵心中一阵酒意上涌。“他们都是唐人!”望着阿悉烂达充满迷惑的双眼,他以非常平静,却又非常郑重的语气强调,“他们都是唐人。有句话,好叫奉化王知晓,他们之所以为唐人,便是因为他们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站着一个大唐!”

第一章 看剑 (四 上)

第一章看剑(四上)

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拔汗那土王阿悉烂达,为此行赢得了一个开门红,所有使团成员都非常兴奋。回到馆驿,大伙依旧没有半点儿困意,便挤在馆驿的前厅内,一边饮茶,一边借着三分酒劲儿继续指点江山。

憧憬着大军西来时如何势如破竹,一众核心人物几乎个个都觉得豪气干云。只有王洵自己,因为想着阿悉烂达如何杀人灭口的那些话,心情依旧有些郁郁。便没有加入,端着一盏茶,站在窗口慢慢品味。

大唐会站在每个唐人的身后。这句话是他咬着牙根儿硬说出来的。事实上却是,此刻大唐非但不能为远离国境的唐人提供任何庇护,连境内的百姓,往往也感觉不到半点儿皇家恩泽。世家、豪门、贪官、污吏,一层层弄权之辈盘根错节,几乎将普通人头顶上的天空完全遮住了。虽然有了科举制度这种解决问题的途径,可经过几代人的不懈破坏,科举制度已经完全变了味道。真正有才华且想为百姓干些实事的人,补不上官缺。倒是那些凭着父辈余荫的贵胄子弟,个个都能走到高位上。

此外,望族与望族之间的相互倾轧。权贵与权贵之间的相互碰撞,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大唐的最后一分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普通人的最后一点生存空间。作为开国侯之后,如假包换的勋贵子弟,他还被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更甭说那些升斗小民,平素活得是如何压抑而沉重了。

这不是他梦想中的那个大唐。梦想中的大唐应该处处充满阳光。皇帝圣明,大臣正直,官吏公正廉洁。这甚至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大唐。三十年前的那个大唐如果像今天这般暮气沉沉的话,安西军也不可能重新夺回西域,威震四夷。这个大唐肯定出问题了,封四叔也是这样认为。李白、高适、张巡等人心里恐怕更是清清楚楚。然而正像封四叔所说,可怕的不是看到了状况不对,可怕的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找不到解决办法。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看不见,假装听不着,在一个盛世的梦里继续沉睡不醒。

王洵现在是使团的领军人物,一举一动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聊了一会儿,大伙便看出了他脸色不对。纷纷凑过来,笑着问道,“明允兄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担心阿悉烂达再出尔反尔不成?”

“这种弹丸小国,都是朝秦暮楚惯了的。此刻我安西军挟大胜之威,他们当然巴不得能有机会靠上来!怎可能再玩什么花样。”王洵疲惫地笑了笑,低声回应。“我只是酒喝得有些多,需要用茶压一压。你们聊你们的,我喝完了茶,便先去睡了!”

“倒是。拔汗那距离安西这么近。如果敢玩花样,大军西进之时,第一个便荡平了它!”

“明允兄说得对。咱们现在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不知道好歹的话,也不配再做一国之主!”

大伙点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都觉得此地的事情已了。只有宇文至的见解与众不同,撇撇嘴,冷笑着往众人头上泼凉水,“能在这种纷乱之地站稳脚跟的主儿,哪会那么容易相与的?他今天肯带头联署表文,无非是想借助大唐的力量,趁机在河中确立自己的超然地位罢了。若是过后发现势头不对,少不得就会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又怎么样?难道还敢对我等下手不成?”方子陵向来不喜欢宇文至这种尖酸刻薄模样,看了他一眼,大声反问。

“明着不会,暗地里可保不准!咱不能吃一百斤豆子,记住不豆腥气!”宇文至耸耸肩,笑着撇嘴。

后半句话,打击面儿可就太广了。连一向不喜欢开口的魏风都忍无可忍,向前凑了半步,低声反驳道:“未雨绸缪当然是好。可如果天天把蓑衣穿在外边,岂不是疯魔了么?况且拔汗那城中的亲唐势力也不会坐视其国主胡闹,特别是那个大相张宝贵……”

“那大相怎么说也是个唐人。义和公主据说也深受阿悉烂达宠爱!”其他人也觉得宇文至过于杞人忧天,七嘴八舌地附和魏风。

“我今天跟他聊过。觉得此人心中还存着一丝故国之念。况且他既然以留侯之后自居,怎么说定要对得起祖宗!”宋武自觉今天表现出色,笑着替宣扬。

“唐人又怎地?留侯之后又怎地?吃谁的饭替谁做事!人家现在端的,可是拔汗那的饭碗?”宇文至再度耸肩,对所有人的言论表示不屑一顾,“身为拔汉那大相,他不为本国谋划,才是真的怪事。至于义和公主,不怨恨陛下将她当蒲包送人已经够好了,还指望着她给阿悉烂达吹枕边风?哼哼…….”

众人被他驳得体无完肤,一个个直瞪眼睛。正吵闹间,今晚负责带队执勤的苏慎行推门走了进来,靠近王洵身边,以极低的声音汇报,“有人送来一张名帖,请钦差大人今晚过府饮茶……”

“谁?!!”王洵吃了一惊,纷乱的思绪立刻被抛到了脑后。虽然没有采用杀人灭口的手段保密,此刻拔汗那城中知道唐使到来的人也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馆驿内外,这几日亦被阿悉烂达的亲信围了个密不透风。来人能够知道他的身份,并且不费丝毫力气直接将请柬送到他的住处,显然在拔汗那城中地位不低。

“不清楚。”苏慎行双手递上名帖。“送信的人说,他家主人的身份,您去了就会知道。他此刻就在门外等,您看……”

王洵将名帖接过来,于灯下仔细观瞧。只是一张极其寻常的纸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随便一个商队掌柜所用,都比这个奢华得多。名帖中央,则用蝇头小楷书了四个字,瀚海苦囚。

此时中原向道之风甚胜,文人都喜欢以别号自代,像李白就别号青莲居士,贺知章号四明狂客,王维号摩诘居士。但这些别号或者儒雅,或者狂放,像名帖上这般以流落在沙漠中的囚徒自居者,却是闻所未闻。

当即,宋武等人也被惊动,纷纷凑过来,对着名帖啧啧称奇。王洵这两年的人生经历忽起忽落,心境已经被历练得非常通达。略一沉吟,便断定名帖的主人恐怕对大唐有些怨怼之意。想了想,笑着对苏慎行说道:“这地方习俗可真怪,还有大半夜拉人喝茶的癖好。那我就去见见他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我带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宇文至立刻跟上前,低声建议。

王洵摇摇头,笑着拒绝,“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且能轻易通过王宫侍卫盘查找上门来的,会在城中下手对付我么?你们几个早点儿睡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众人仔细一想,都觉得王洵的话很有道理。拔汉那距离安西甚近,即便城中倾向于大食的贵胄们想除掉使团,也得等到大伙离开拔汗那境内才好动手。否则,安西军别的事情做不到,将拔汉那彻底铲除却未必要花费太大力气。

既然有恃无恐,大伙也就不替王洵的安危担心了。又凑在一起,继续斗嘴。王洵跟在苏慎行来到院门外,只见一名圆脸矮胖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恭候。附近的拔汉那亲卫显然对矮胖子很熟悉,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这就是我家大人了!”苏慎行抢上前半步,主动替王洵介绍。矮胖子立刻双手抱拳,长揖及地,“小的六顺儿,参见钦差大人。这么晚了,本不该前来打扰大人。但我家主人说,大人公务繁忙,随时都可能启程。所以才顾不得施礼,想跟大人聊上几句家事!”

“家事?!”王洵楞了楞,心里对名帖主人的身份更加迷惑。他的曾祖父王相如虽然位列开国侯,幼时却极其孤苦。除了一个母亲和三个妹妹外,根本高攀不到任何亲戚。而功成名就之后,王相如也只娶了一位妻子。家中人丁素来不枉。到了王子稚和王洵这两辈,则父子俱为一脉单传,更不可能有什么远在国境之外的亲戚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王洵会发愣,矮胖子六顺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钦差大人不必怀疑,我家主人没任何恶意。这边请,转过街就能到!”

“嗯!“王洵点点头,举步跟上。附近的拔汉那侍卫看到了,也不阻拦,任由矮胖子将大王的贵客从驿馆中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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