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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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为,不难为!”王十三受不了家主的客气,在马背上连连摆手,“这是十三应该做的。十三是大都督的家臣,理应把大都督放在所有事情之前。就像,就像封帅,封帅是大唐天皇陛下的家臣一样。十三,十三家乡那边.......”

按照十三故乡的传统,臣下的一切都归上位者所有。即便上位者得了失心疯,拔出刀来乱砍。作为一个合格的臣下,也应该自己把脖子伸过去,满足上位者的发泄欲望。王洵以前跟十三聊过倭国风俗,能理解他的想法。然而换到自己头上,却依旧满眼迷茫。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想必封四叔在临终之前,心中念念不忘的,也是大唐京师的安危,而不是他自己所受的委屈吧!如果自己就这样不顾而去,任由大唐被叛军颠覆的话,日后在九泉之下见了封帅,有勇气正视他的眼睛么?

可自己凭什么要求弟兄们为朝廷中昏君和太监们拼命?!弟兄们又欠了昏君和太监们什么?!况且拼到最后,有谁能保证,自己就不会落个跟封帅一样的下场!

回大宛!去京师!去京师!回大宛!天空中雷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几十张嘴巴,在王洵耳边呐喊,呼号,催促他做最后决定。身边的景色完全被雨幕覆盖,人眼所及,不过脚下数尺。西,指向药刹水,东,指向长安城!

“其实,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先抓紧时间善后!钦差的事情,不给朝廷一个说法的话,咱们就只能跟着宇文副都督的脚步走了!”见王洵始终愁眉紧锁,万俟玉薤向近靠了靠,低声提议。

“善后?”王洵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身体猛然一僵。对啊,杀死钦差的事情还没了结呢,更长远的事情哪里顾得上!

“属下当年在京兆尹府上,曾经见过他们做类似的事情!”见王洵终于又努力开始振作,万俟玉薤赶紧趁热打铁,“就是将错就错,睁着眼睛说瞎话。眼下京师已经岌岌可危,绝对不敢再让背后出现一支叛军。所以大都督您只要一口咬定,钦差是安禄山派人假冒的。高力士等人即便再恼怒,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啊,哦!啊!”王洵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好几回,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重新稳定了下来。将眼睛转向万俟玉薤,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佩服,“地方官员们呢,怎么对他们说!”

“那些家伙,只要责任不由他们来背,他们还乐不得钦差是假的呢!那些飞龙禁卫也是一样!”万俟玉薤咧了下嘴巴,笑着回应。

“行!都督,万俟这法子肯定行!”听到此话,不光是王洵,方子陵和王十三也对万俟玉薤佩服得五体投地。眼下对王洵和大宛军来说,最迫在眉睫的问题便是怒杀传旨钦差一事。只要把此事敷衍过去,至于到底继续向东还是掉头向西,都可以从容商议。毕竟只要头上不顶个叛乱的名义,沿途官府就得尽全力合作,满足这支援军的粮草辎重需求。

第五章 不周山 (四 上)

失魂落魄回了华亭,天色已经完全转黑。整座县城在闪电的照耀下忽隐忽现,荒凉破败宛若地狱。几乎所有院落都门窗紧闭,几乎所有窗口都不见一丝灯光。一条条漆黑狭长的街巷当中,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只有铺天盖地的暴雨,打在茅草和瓦片的屋顶上,沙沙沙,沙沙,如百鬼夜行。

整个县城内唯一还看上去有些生气的地方,便是灾难的始发点,华亭县衙。县令、主簿、各房司吏以及团练使张文忠和他麾下那些个刚刚上任,连屁股都没坐热乎的各级军官,全都被赵怀旭给“请”到了二堂上。虽然没有镣铐加身,并且茶水点心伺候周到,却全都被吓得脸色惨白,坐在临时搬来的胡凳上大气都不敢出。

见到王洵铁青着脸入内,众地方官吏立刻齐齐站起身,一边打躬作揖,一边低声讨饶:“参见采访使大人!”

“大人明鉴,我等这些天来一直被钦差赶到别处办公,与他没任何瓜葛。”

“大人饶过我等,今天的事情,我等绝不敢多言!”

“小的们愿意唯大人马首是瞻!”

“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王洵本来心情就极差,被众人没头没脑一通哀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竖起眼睛,大声呵斥道:“闭嘴!不想死的都给我坐回去!王某现在没功夫跟你等啰嗦!”

“啊——!”

“是!”

众地方文武官吏被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让开道路。胆子大者面如土色,胆子小者,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怪不得安禄山一路势如破竹!’王洵将众官吏的表现全看在了眼里,心中好生鄙夷,“哭什么哭,把朝廷的脸面全给你们丢尽了!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居然拿安禄山的爪牙当钦差来供着。本都督现在没时间管你们这些鸟事,待奏折送到吏部后,上面自然会按律发落你等!”

“啊——。钦差大人是假冒的!”

“怎么会,怎么会?!!”

“哎吆!可坑死我了!”

闻听此言,众人官员的脸色更为好看。震惊、恐慌、懊悔、怀疑,应有尽有。倒是团练使张文忠较为聪明,迅速从王洵的话语里嗅出了一丝活命的希望。当即抢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请大人明鉴。那骗子一进城,就打出天使的旗号吆五喝六,我等平素又是被太监们欺负怕了的,实在没胆子仔细查验他的身份真伪!”

“多亏大人拆穿了他,否则,我等肯定还被蒙在鼓里!”县令秦连峰也不是傻子,立刻紧随张文忠身后表态,“我等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请大人开恩,给我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请大人开恩!”

“开恩啊,大人!”

众官吏如梦初醒,又纷纷趴在地上,头磕得“乒乒”做响。王洵实在没兴趣在这些人身上耽搁功夫,皱了皱眉,将语气放缓了些吩咐:“都坐下等着吧!具体怎么处理你们,要看你们各自的表现。如果确实有悔过之心的话,王某也不吝啬在奏折上替你等说几句公道话!”

“谢大将军!”“谢采访使大人!”众地方文武官吏心中悬在嗓子眼儿里的石头终于落下,纷纷道着谢,爬回各自的座位。至于王洵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之处,他们才不敢较真儿。刀子握在对方手里,一不小心,性命就没了!谁还在乎几个素不相识的太监是真是假?!

“找个厨子来,弄些酒菜给他们!”见众人如此识趣,王洵心中的烦躁顿时减轻不少,把头转向沙千里,低声吩咐。“弟兄们的晚饭,也尽快安排下去,缺什么东西,就找这里的官员要!”

“下官愿意为大人效劳。下官愿意为大人效劳!”没等沙千里回应,县令秦连峰已经再度连滚带爬地抢上前,冲着王洵满脸媚笑,“下官的表弟家里就开着酒楼,厨子是从京师里重金礼聘回来的,手艺绝对一等一。只要大人给下官一道令箭,弟兄们的伙食,全包在下官身上!”

“那就有劳县令大人了!”从秦连峰的官服上,王洵能分辨出他的身份,笑了笑,带着几分鼓励吩咐。

“得令!”秦连峰高高兴兴地施了个礼,转身便走。才走了几步,又被王洵从身后叫住:“且慢!你多带几个人,顺便把白天的事情晓谕全城百姓。就说有安禄山的细作扮作朝廷钦差招摇撞骗,被本采访使识破,当场诛杀。与这里的百姓无关,请大家不要惊慌!”

“哎,哎,下官这就去,这就去!!”秦连峰心里很明白,这样一来,自己就算一只脚踩上了贼船,却没勇气拒绝。连声答应着,转身去找自己的属下。

王洵看了看沙千里,示意他找几名靠得住的弟兄去监视县令秦连峰的作为。然后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笑着道:“找几个人帮我烧锅热水,我要洗个澡,驱一下寒气。这鬼天气,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这般冷!”

“下官去找人,下官去找人。”立刻又有地方官员主动请缨前去组织人手烧水,王洵点点头,算是默许。然后将目光转向自家弟兄,”子陵、十三、万俟,你们三个也去找地方洗个热水澡。赶紧,别让寒气入了骨髓。沙大哥,把这里还是交给你来负责。赵大哥,你跟我来。京师的情况有变,咱们边洗澡边聊!”

“诺!”众将拱了拱手,分头散去。留一群地方官员继续在二堂内大眼瞪小眼儿。京师里到底乱成了什么摸样,他们心里也糊涂得很。最近好消息和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但哪个好像都经不起仔细斟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城内这支来自极西之地的援军战斗力绝对强悍,下午的时候,只用了一百多人,就把五百多团练,四百多飞龙禁卫全给俘虏了,而其自家损失恐怕还不到十个。

看看门口负责监视的一众安西军士卒那彪悍摸样,有个别地方官员心里反而突然觉得踏实了起来。如果采访使大人真的别有所图的话,其实也未必完全是件坏事儿。至少大伙不用天天继续提心吊胆,况且这位王大人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凶,实际上却还算讲道理。

王洵才没功夫去管地方官吏的想法,带着赵怀旭快步走入了后堂。县衙的后堂原本为安置县令家人之所,前些日子为了拍“假钦差”的马屁,特意被腾了出来,重新布置过,收拾得宛如帝王寝宫般奢华。王洵却没时间欣赏里边的精美陈设,入了屋内,先三下两下将湿透了的铠甲和衣服从身上扒掉,丢在一边。然后信手扯下床头幔帐,在身上胡乱抹了抹,裹在腰间。精赤脊背,冲着跟进来赵怀旭低声说道:“封帅和高仙芝都被朝廷给冤杀了。子达要去给封帅报仇。潼关也丢了,哥舒翰投降了安禄山,长安城岌岌可危。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虽然在下午收押一众俘虏之时,赵怀旭已经从几个小太监嘴里,隐约听到一些不祥的消息。此时此刻得到了王洵确认,还是心中一阵翻滚。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子达初到安西军中时,个性过于张扬,曾经得罪了很多老将。是封帅一直维护着他,才始终平安无事。安西军兵少将多,人浮于事。除了与大食人那场战斗之外,平素大伙很难得到露脸机会。也是封帅,借着锻炼新人之名,几次把剿匪的任务都交给了子达他们几个.......”

“这个,我知道!”王洵没想到赵怀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替宇文至辩解,皱了皱眉头,轻声打断,“封帅待子达如父,子达一怒之下铤而走险,也是应有之事。我不怪他,我现在愁的是我自己,还有属下这帮弟兄。赵大哥,你年龄大,经历过的事情多。你替我出个主意,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大宛都督府内,赵怀旭的地位非常特殊。王洵可以保证无论自己做何种选择,沙千里和黄万山等人都会不折不扣的追随。却不敢确定,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将,在听闻封常清的下场后,到底会做如何打算?

赵怀旭的表现还是像先前一样出人意料,摇了摇头,继续答非所问,“封帅何尝只是待子达如自家子侄。对赵某,也有知遇提携之恩。子达出城之时,赵某就已经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了。但害死封帅的真正元凶,又岂是区区那几个太监?!更何况皇帝陛下杀封帅的真正原因,也不是由于他打了败仗,而是怀疑他要步安禄山后尘!我等真的要起兵造反的话,岂不等同于坐实了封帅头上的罪名?!“

”是啊。王某想起来,便觉得进退两难!”王洵终于明白了赵怀旭的意思,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无奈,“要报仇的话,恐怕我等就只好去投靠安禄山了。可弟兄们不远万里回来拱卫京师,临走到目的地了,却竖起了反旗,军心和士气怎可能不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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